对手的攻击变得越来越凶狠,而阿缜却仍旧一味躲避。几回合之后,旁人愈发困惑,而我却明白了阿缜的意图,心中微微诧异。与阿缜重逢后的这短短几日里,我像是重新认识了他这个人,又欣喜又忐忑。可此时此刻容不得我纠结多想,台上形势鲜明,阿缜像是毫无还手之力,招架不住对方越来越猛烈的攻势。
“赶紧认输吧!”“是啊,看起来确实不行啊!”“上次临阵脱逃实际上是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吧!”现场的议论声越来越多,尽管还克制着,但都开始蠢蠢欲动。听着这些话,我的内心反而慢慢平静下来,再看那壮汉的脸开始泛红,大汗淋漓,出拳的速度却慢了下来。
突然,阿缜不再退让,因为他已无路可退。但那只拳头再无前进一寸的可能,阿缜一掌截下,我只看见对方的脸色在刹那间就起了变化。
“上次失约是我不对,让你十招。”阿缜声音沉沉,他截住拳头的手掌并未收回而是以守为攻向对方推去。
那一掌看似软绵无力,但那人却一脸惊骇,只听一声明显的骨头迸裂声,那只过度施力以致极限的手臂便被卸了全部的气力,而下一刻,阿缜的拳头便已随风而至。
☆、五十三
尽管有时霍缜会显得过分安静,但他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这一点却成为了他这场获胜的关键。十招之后再出手,对方战意虽盛,但也难免会露出破绽。
那人伤了一只手,虽有心再战却已无力回天。阿缜一旦出手就绝不会轻易停下来,对方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甚至连避都避不过。金锣未响,但胜负已分。
下一轮比兵器,阿缜挑了杆□□,那人抡着一把大刀,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旁衬着一脸痛苦的惨白。
“你要认输吗?”阿缜看着他问道。
那大汉瞬间暴怒,手臂上青筋暴起,一刀劈向了阿缜。
“你的阿缜赢定了。”崇翘忽然笑着说道,“先不说那人手受了伤,就算没有受伤,他也不是霍缜的对手。”我眯了眯眼,台上的阿缜一杆□□犹如蛟龙出海气势凌人,我知他会些拳脚,学过□□,摔跤打架是在行,昆稷山一战之后人人夸他勇猛,但不知竟如此厉害,想来这大半年他在军营里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磨炼的。
“在前线军队偶有战事,都需要以命相搏,性命攸关的事情岂可偷懒懈怠?那个人怎么同他相比?”我望向台上两人火热的对战轻声言道,可声音却透着骄傲自豪。
阿缜虽然占尽了上风,但对手不仅强壮也足够骁勇,而且刀法娴熟,没有七、八年的功底是不会在即使一只手完全使不出力的状态下依旧没有流露出明显败迹的,若说上一轮阿缜赢得轻松,这一轮恐怕不会有崇翘说的那么容易。场面一度胶着,那大汉已输了一轮,又伤了手,这一轮恐怕是要豁出去了,只听他大叫了一声,一刀劈上了□□,阿缜竟被他震退了数步。
“呵!没想到你这小子竟然如此奸猾狡诈,若不是我一时大意让你偷袭得逞,你上一轮岂会胜得那么轻松?我看这一轮该认输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阿缜刚刚稳住脚步,手中□□便是一抖,身形快似鬼魅,那杆银枪宛若游龙直直刺向对方胸腹罩门。他竟痛下杀手,这令我始料未及,我很少见到他如此凶狠乖戾的这一面,一时竟生出了些恍惚,想起了那日他单骑来昆稷山救我,一人独战狼群,若他骨子里没有这点狠戾,我和他哪里还能活到今日。我和他一起长大、共同生活了十多年,可今日我竟不敢说自己对他最为了解。
只是一个短暂的分神,台上已然分出了胜负,□□的银制枪头直抵那人喉头,对方不停地吞咽着口水,满头满脸的冷汗,可谁又知道,台下的我远比他更为紧张,只怕阿缜忘乎所以,枪杆再往前前进半寸夺了人性命。直等到他慢慢收回了枪,我一颗心才落回了肚子里,手心竟被自己掐破了皮。
突然,那人一声暴喝,一刀劈向了毫无防备的霍缜!所有人都看得真真切切,唯独以为胜负已定已经转过身的阿缜没有察觉。血的鲜红色从我眼前的各个角落喷涌而出,迅速驱走了所有色彩,占据了我全部感官。这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可我却仿佛拥有了停滞的能力,能清楚地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如何狰狞,那把刀是如何落向阿缜的肩膀,如何切开皮肉,鲜血又是如何涌出。
之后阿缜将□□穿对方肩胛,将那个健硕的身体牢牢钉在木柱之上,都像是我妄想出的后续,真实的是我眼前一幕幕仍是刚才阿缜被劈中那一刀时喷溅出的血。
崇翘扶着我,一遍遍在我耳边呼喊,终于令我稍稍回过了点神。
“别怕,霍缜只是受了点伤,御医已经为他包扎了,他没事的……你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张开嘴“啊啊”了两声,却突然发现我竟无法发声。崇翘立刻就察觉出了异常,强硬地将我从人群中拽出,他试着同我说话,甚至掰开我的嘴,他变得格外的急躁,最后摇晃着我的肩膀大声地喊,“说话!你说话啊!”
可我却仍旧连一个简单的音节都无法发出,他不得不放弃,目光中带着绝望慢慢松开了手。
“听说你要和宋大人联手。”
他来这里绝不会是对武试有什么兴趣,对此我心知肚明。我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你要想清楚。宋大人他并不像你所想那样……”崇翘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我来只是想……我也不知我到底想要做什么……总之,你要自己多留个心眼,宋珉是真的想帮你,他是真心的。”
我心里一清二楚。几次接触下来,我发现宋大人似有更深的谋划,而我急于报仇,早就被他相中,变成了一枚棋子。我不得不承认在这个老奸巨猾的人面前我显得多么天真可笑,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与虎谋皮,我没有办法告诉霍缜或者其他什么人我好像掉进了一个陷阱,一个专门等着我、就算我知道也不想爬出来的陷阱。可我万万没想到崇翘居然早就看穿了我们这场各怀鬼胎的交易,甚至还会来专程提醒我。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来跟你说这些,但你是宋珉最重要的朋友,若你因他父亲而出什么事,这世上最痛苦的人只会是他,我不想看到他再痛苦下去了。我说这些也许你不明白……”
我握住了他的手,以示我明白。情之一字,说来难懂,总能催人做出些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可我此时此刻却能与崇翘感同身受,我不再好奇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是真心实意还是逢场作戏,我只知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深爱着他的情郎。他惊慌无措,唐突冒失,但这一切都源于他对宋珉的感情。
他的些许惊诧转瞬即逝,立刻破涕为笑,他眼中分明带着泪光却是我第一次从他的双眼中察觉出真实的笑意。
不远处有车马经过,一个着金铠戴紫金冠的男人骑着大马从我和崇翘的面前经过,他带着队伍从人群中穿过,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让出了一条路来,原本人声鼎沸的武试现场变得压抑沉静。他朝武场高台走去,看见陛下也只是下了马,拱手道,“臣甲胄在身,不能行礼,请陛下恕罪。”
“孤终于把郡王给盼回来了。”杨牧晨看起来十分高兴,他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要急于同对方分享,但语气古怪,“武试也已结束,霍缜赢了。”
我在人群之中攥紧了拳头,紧紧盯着宁察郡王那张逆光而模糊不清的侧脸。
☆、五十四
我同崇翘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拒绝了他要送我回去的好意,独自一人回家等去了皇宫的阿缜。我也想跟着他们去看新课武状元骑白马戴红花的游街,看他满楼红袖招却只对我一人笑,可现在的我却只能躲起来,偷偷地看。走累了,双腿像是千斤重,连站都站不动,而血从阿缜的身上流淌出来时那种心悸心慌的感觉再度出现,令我头晕目眩,仿佛被砍了一刀的人是我,失血过多的人也是我。我张大嘴叫了两声,可仍旧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不知到时见了面要如何同阿缜解释,但此刻相比突然失声我更担心的还是他肩上的伤。
比武一般点到即止,但受伤在所难免,只是这次对手显然是心有不甘才会趁结束的金锣敲响之前阿缜毫无防备时出手伤人。我百无聊赖地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肚子饿得咕咕叫,就想阿缜这会儿也该饿了,我该去买只烧鸡、买坛老酒,在家里等他回来一起庆祝一番。
可我太想见到他,一刻都等不下去。若我是一只无人知道的小鸟,立在宫墙内的枝头,悄悄看他戴上金冠、佩上红花、跨上白马,从那道沉重的朱门内走出来,该是多好。我一边想一边笑,仿佛他就在不远处正朝我而来。
可现实却是两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将我臆想中的人取而代之。
我识时务地没做任何反抗,他们也十分客气,说叨唠鹿公子了,请鹿公子移步。我提着酒和烧鸡,后头跟着两个寸步不离的人,看上去还真像是带着随从上门做客的。我口不能言,他们更没同我说一句话,只把我带去了一间偏僻的小屋软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