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剧烈震颤,喉管肺叶都咳得疼起来,整个人轻微抽搐着,直把头也快要顶到地上去。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也不知是谁请来了老军医,他一看见李冼便大惊失色,忙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却见他呆呆看着自己的左手,一言不发。
军医拉下他的手,才看见他掌心里有着点点鲜红,再看他唇角,也有着一丝血迹。
“陛下……陛下?!”
李冼没了意识。
这一回,彻底分不清身上到底哪里在痛。
终于还是咳血了。
是不是没了墨问,他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怕疼,每天都在疼着;怕喝药,再也没有断过。
墨问……我可能,要食言了。虽然曾经许诺过,平了这战事便去找你,可……可老天,都不愿意我们在一起。
也许人跟龙,真的没有什么好结果吧。
“陛下……”
李冼睁开眼,目光也不知道落在哪里,只茫然地四下扫了扫,最后终于落在他的身上,看了他一会儿,道:“你说吧,我还有多少时候可活?”
“陛下,您别这么说……”
“你说啊!”
他突然喊起来,却又震动了胸腔引起一阵咳嗽,军医忙扶他坐起,轻轻拍着他的背,叹气道:“陛下,您这病是积劳成疾所致,需要长时间的休息调养才能治好。”
“你不用骗我了。”李冼却笑起来,笑得凄惨,“治不好的,是吗?你早就知道了吧,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我?”
“我……我怕您……”
李冼闭上眼睛,不想再与他交谈,过了许久,才又重新睁开,看向自己已经无法动弹的右手,“去给我寻把刀来。”
军医顿时一阵紧张,“陛下,您、您要干什么?”
“把这手给我砍了。”
“陛下?!”军医彻底慌了神,忙道,“您不要这样!”
李冼却突然抬头,眼眶通红,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他:“废都废了,还留着它有何用?!我要它何用?!咳……”
军医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按着他两只胳膊,几乎是恳求道:“陛下!求您不要这样!我略懂些外科医术,您相信我,我可以给您接好的!求求您不要自暴自弃啊!”
“你……可以接好?那要多久?要多久才能恢复?我要多久才能写字?!”
“这……”他低下头,“我不知道。不过……以陛下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想要手指重新活动,至少需要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想要写字,恐怕……”
李冼点头,开始推他,“好,我明白了。你出去吧,你走!你滚啊!咳……咳咳!”
“陛下!”
“……滚吧!”
夜已经深了。
桌上那盏油灯又被燃亮,李冼坐到书案旁,轻轻喘着气。
到最后还是让那军医给自己接了手上的筋,又用烈酒给伤口消了毒,一连许多天过去,伤口没有感染,疼痛也没有那么明显了。
只是还不能动。
轻轻摸了摸缠在手上的绷带,苦笑了一下。
玄羽又已经有情报传来了,可他……却没办法进一步传递出去。
他拿到手的都是一些字条,看过之后就必须要烧掉,如果一张一张地用凤羽传,太浪费不说,也不能够很清楚地表达意思。明明是那么简单的汇总一步,可他现在,居然束手无策。
斛律孤,你当真做得很好。
案上比以往空了很多,因为斛律孤已经下令把他桌上的墨和砚搬走了,他只有纸和笔,还有一只断了的手,真是只能干瞪眼了。
可是……他又不能就这么放弃。
等等,笔,他还有一支笔。
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他在桌上寻找着什么,却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最后把目光投向了那一套茶具,拿起一个瓷杯,想了想,往地上狠狠一摔。
四分五裂。
“怎么回事?!”
账外的守卫听见响动,立刻赶了进来,李冼忙站起身,低下头,道:“抱歉……起来喝水,不小心碰掉了茶杯。”
“真是的……”那侍卫一脸不耐烦,把茶杯碎片清理走,“以后小心点!别冒冒失失的!”
“是……”
待他走了,李冼才轻轻舒口气,等了半天,确认他不会再回来,才摊开手掌,掌心里有一片碎瓷片。
他又拿了一个茶杯,把自己的右手手腕悬在茶杯之上,再用碎瓷片在腕上割了一下。
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滴落进茶杯里,接了小半杯,他便拿起毛笔,浸入杯中,铺开纸张,用左手在纸上写起字来。
右手废了,还有左手。就算把他的左手也废了……那他也还有嘴。
斛律孤,你永远都不能让我李冼屈服。
总有一天,我要亲眼看着你塔悍覆灭。
左手写字写得很慢,笔画也几乎都是歪斜的,可李冼一直没有停下来。那杯中的血凝固了,他便再割上一刀,继续写。待他写完那份情报,腕上已经多了三处伤口。
这一次,凤羽和纸上的字迹,都是红的了。
他笑了一笑,把杯里的血用水冲了,泼在地上。
疲倦。
☆、74
李冶看见那份用鲜血书写而成的情报的时候,整个人都惊怒得颤抖起来。
手里的茶杯也被他生生捏碎,掌心被划伤出血,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这帮畜生……”
沈心站在他旁边,劝道:“陛下,您冷静些。”
“冷静?我怎么冷静?!我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他们一刀一刀活剐了!”
“你这样是没有用的。”她缓缓拿起那份情报,上面用血写成的字迹已经干透,呈现出暗红色,纸张也有些皱巴巴的。她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就知道李冼一定是出事了,因为这不仅是一份血书,还是一份左手书,虽然不知道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但现在看来,他的境遇一定非常不好过。
玄羽的人明明就在他身边,却一丝一毫也不能帮他。那种绝望……恐怕真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承受得了的。
“虽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可他并没有向我们求救,这就说明他觉得自己还能应付得来。他能想出办法继续联系我们,我们……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李冶听她这话,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眼眶早已通红,怒斥她道:“对,你是不担心!他不是你弟弟是吧!什么狗屁玄甲军,我看也不过是冷血无情的畜生!与那塔悍又有何异?!”
沈心微微颦了眉。
“你告诉我,我们是真的打不过塔悍吗?啊?!三十万大军我们没有吗?!别说三十万,就是五十万、一百万!我们也照样拿得出来!为什么不肯攻打雁门关?为什么不肯踏平了那些杀千刀的畜生?!”
“请你冷静。”
“我冷静不了!”
沈心凝目注视着他,眼中已经无甚情绪,“随便你怎么想,我沈心,从来就不是有情有义之人;玄甲军,过惯的也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情’之一字,在我们眼中视为粪土。我要提醒你的是,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陛下的旨意,你也知道,这天底下,玄甲军只听一个人的话,而这个人并不是你。他要的就是用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胜利,他肯牺牲自己为天下,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我是敬佩的。”
她停了停,又道:“你所说的,几十万大军攻取雁门关,将塔悍驱逐出境,不是不可以,但这违背了他的初衷,用尸骨堆积出来的胜利,他是不屑要的。而且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真的损失几十万兵力打赢了,又真的算赢么?国力会因此大伤,如果此时再有人趁虚而入,我们又该怎么办?”
李冶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半晌只冲她摆了摆手,“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斛律孤掰断了李冼手指这事,谢言隔了好几天才知道,他当下怒斥了一顿斛律孤,随后去看望了一下李冼。
不知怎的,自从上次他设计算计了李冼,这心里就一直非常不安,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可他明明又那么痛恨李冼,恨他葬送了自己的仕途,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杀人犯,又变成了叛国贼。
然而每每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细细想来,这些,又真的是他的错吗?
真的是他害了自己吗?
肯用自身的贞洁来换取一份情报,不顾自己的安危只身入胡做大胤的眼线,这样一位皇帝,真的会玩弄官场上那些权术,埋没人才?
他当真,是罪魁祸首?
心里突然有些迷茫。
谢言进入李冼帐中的时候,李冼正缩在角落里,用被子裹着,蜷成一团,双手抱着膝盖,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这人跟刚来的时候比,已经憔悴得不像话,瘦得看上去就知道没什么分量,发髻散乱着,显然已有很多天没有打理过了。
除了身上还干净,衣服是新换的,几乎已经跟个奴隶或是犯人无异了。
哪里还找得出半分皇帝的样子。
还记得五年前那场殿试,这人在众多考生中走过,看了一眼自己的卷子,冲他微微一笑,那份从容,那份自信……如果不是知道面前的人就是李冼,他几乎无法将这二者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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