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对太后的死因都心知肚明,面上这一套也不是为了做给谁看,说到底只是求一个心安理得。
从宫殿到殡宫的路上走得太过顺利,孟时清没想到那些旧臣竟然打算在殡宫动手。太后的棺椁在殿中落稳,乌黑油亮的棺上漆着暗红的花纹,孟时清就盯着那些花纹出神,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宫殿中只剩下三五个臣子,剩下的人都无声无息撤走了,想来丞相已经知会过。
正午的阳光斜斜照进屋内,身后那些人的影子投在孟时清眼前,阴影逐渐靠近放大,孟时清背对着那些人冷声道:“你们胆敢在太后面前放肆。”
有人接声道:“如果不是王爷你的叛变,我们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地步。”
“只要这江山还姓孟,谁做皇帝都不重要。”
孟时清这句话换来的一道冷笑与杀气——“莫要废话了!拿命来!”
他见眼前的影子即将落到身后连忙一个侧身让开,一把刀泛着冷冽的光芒从身侧劈下,来者从前都是在军中摸爬滚打的铁血汉子,数人连手将孟时清团团围住,纵然他武功高强也难敌这么多双手,只能堪堪挡下致命的几刀,身上虽然落了许多伤,幸好都没有威胁到要害部位。
正是这千钧一发之际孟时清忽然如有神助,只见暗中射来两枚冷箭直击两个旧臣面门,当即毙命。孟时清得到突破口便立刻奔出,同时有几个黑衣人破窗而入,将受伤的孟时清护在身后,那些旧臣没料到突然有援兵前来,下意识动手反抗却败在犀利的暗箭下。等人清得差不多了景和这才姗姗来迟,看见孟时清浑身是血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奔到他面前搀扶着他,“抱歉让你久等了,我来晚了…能走路吗?要不然我背你?时清?”
孟时清只是受些皮外伤,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能走,让景和快点带他离开。景和回头看了一眼,叫来一个黑衣人在他耳边叮嘱了两句话,孟时清流了不少血有些虚弱,没听清景和说了什么,意识恍惚地站在他旁边。
景和叮嘱完就立刻带着孟时清离开了。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殡宫着了一场大火,据说火烧了三天三夜,那一片的宫殿都烧成了废墟,连太后的棺椁都烧得干干净净,最后是一场暴雨才将这场大火浇灭的。
世传,六王爷孟时清当时正好留在殿中,丧生在这场大火里。
京郊的小宅子里,景和正在修剪窗前的花枝,孟时清躺在床上养伤,绿釉陪着湛儿在书房学字。夏末的晚风闷热潮湿,天际的云层压得极低,远处地平线传来隆隆的闷响,像是正在酝酿一场大雨。
吃过晚膳以后景和端了盆热水帮孟时清擦手,滚烫的帕子一贴上孟时清的手背他就醒了。
景和欣喜地放下帕子道:“时清你醒了。”
孟时清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头涨得直发疼:“我睡了多久?”
“一天半,昨日我们回来之后你就开始昏睡,晚间还有点发烧,医师看过之后说是无恙,等烧退了人就会醒。我看看…唔…”景和把脸贴在孟时清额头上感觉已经不烫了,应该是退烧了。
“饿了吗?我让我娘给你熬点粥?”
孟时清连忙把他手拉着不让他走,笑说:“不麻烦了,有什么吃什么,我还没那么娇贵。”说着就想起身下床,景和在一旁替他摆好鞋子拿来外衫,嘴上还不停地问:“真没事儿吗?伤口可还疼吗?要不要我去把饭菜端过来在房里吃?”
孟时清由着景和忙上忙下,穿戴完毕以后把人拉到面前亲了一下嘴角,“这两天辛苦你了。”
景和被他用那种宠溺的眼神盯着,灿烂一笑:“一点也不辛苦。”孟时清低头欲吻,景和突然想起一事出声打断:“对了!”
孟时清:?
“原先我们计划无论你在何处遭险我都要放把火烧了那处,没想到那些人竟然在殡宫对你动手,我还是照着计划把那里烧了,不过…”景和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显然是想卖个关子给孟时清,后者却不买账,心念一转就猜到景和做了什么。
“你把太后葬在何处?”孟时清低声引导着景和把后续说出,景和没想到他的心思这么快就被猜出,弱弱地说道:“在西面一处风水不错的林子里,只是她从前贵为太后,如今草草安葬多少有些对不起她。隔日你去那处看看?”
孟时清摇头道:“不必同过去多作纠缠,这样就好。”他心中因为景和的体贴之举感到万分感激,景和念着他与太后的旧情保全了太后最后的那点尊严,这种胸怀让人又敬又爱。
过了些日子孟时清的伤全养好了,他在江南多处置办有屋宅,还有成片连街的商铺药肆,虽然脱离了王爷的名头,然而家底依然殷实如初。如今一身官职已卸,再不用游走于明枪暗箭的政局,也不用整日泡在那些阿谀奉承之中,他只想同他的小景做一对快活神仙。
绿釉在京城中生活二十载,早已生出倦鸟归乡之心,便打算跟着景和与孟时清一道回到江南老宅。
临行前几日,京郊这座毫不起眼的小宅子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者轻叩门扉,绿釉恰在院中折花,顺手就把门开开了,正在屋内的景和听到院子里传来绿釉的轻呼。
“疏朗?!”
景和停下手中的动作和孟时清对视一眼,两人连忙起身走向院子。
孟疏朗让随侍候在院外,自己走进了院内。彼时他已经登基,一身低调精致的便服使他看上去矜贵不少,只是在见到绿釉的时候还像当初那般羞涩紧张。
绿釉盈盈施了个礼,唤了一句:“皇上。”景和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日殡宫中没有找到孟时清,所以孟疏朗今日在此处看见他尽在意料之中,他的目光在孟时清与景和紧紧牵着的手上停留一下然后说:“六哥,朕今日是来请你回去的。”
孟时清说:“皇上明知草民不可能回去又何必打趣草民,有什么话直说便可。”
他轻而易举将“草民”二字道出,景和听得万分新鲜,只想看看孟疏朗作何反应。
孟疏朗苦笑一下道:“六哥不必如此生疏,即便你不是王爷,你仍是朕的六哥。还烦请六哥借一步说话。”
绿釉颇识眼色,连忙把景和拉到身侧朝孟疏朗说:“请皇上移步屋中。”
景和难得见到绿釉这么端庄客气的样子,朝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被她在胳膊上狠狠地捏了一下。
景和捂着手痛呼:“哎哟我的娘!你这是做什么!”
绿釉朝着紧掩的房门递了一个眼色说:“你不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景和对此行为嗤之以鼻,“不去!我怎么可能是这种人!”说完他就坐在院中百无聊赖地抖腿哼小曲,眼巴巴等人出来。绿釉懒得理人,前去照看午睡的湛儿。等了大半天没听见屋里一点动静,外头太阳又大,景和难免等得有些心急,去沏了壶茶打算送去屋里。
屋中二人见到景和进来,一时间都沉默地看他沏茶,景和感觉两道视线都牢牢黏在他身上,被盯得浑身都不自在,放下茶壶就出去了。
没过多久孟疏朗就出来了,欲言又止地走到景和面前,景和见到他走过来赶紧坐直身子等着皇帝发话,孟疏朗却一言不发,朝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这便走了?”景和见他走向门口,出声问道。
孟疏朗脚步停顿,腰板挺直目视前方,头也不回地说:“走了,你保重。”
景和莫名其妙目送他离开就回到屋里,孟时清正在悠哉地喝茶,看到景和进来赶紧招呼他到身前,“过来。”
景和摸摸鼻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孟时清见人待在原地不动,干脆起身自己走到他面前,低语道:“我想你了。”
景和一愣,“你被下降头了?”
☆、大结局
时隔近一年景和又再次回到那座温柔的水城,绿釉见到阔别廿载的故乡泪眼婆娑,急着想去探访那些久未谋面的故人,景和便陪着她踏过每一寸她年轻时踏过的土地。
只有在这个时候景和才发现绿釉是真真切切的老了,即便是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了她眼角的皱纹,他拉着绿釉的手,像小时候绿釉拉着他一样,慢悠悠地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孟时清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走到一处旧宅时绿釉终于忍不住停脚,她去京城没多久这里爆发一场瘟疫,家中二老双双未能幸免于这场灾难,自此来自家乡的书信就断了。
轻启的门扉发出刺耳的木头摩擦声,绿釉走到厅堂中央,终于没忍住跪了下来,对着空空荡荡的厅堂磕了三个头,“爹,娘,女儿不孝,现在才回来。”
景和看得双眼润湿,绿釉遭季曾谙抛弃,又遇家中如此大的变故,还要独自撑起他成长的世界,如今她终于可以放下一身重担回归故里,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真正释然。景和走到她身旁跪了下来,也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
绿釉抹了抹眼泪回头朝景和说:“小盒子,娘想在这里陪你外公外婆说说话,你们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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