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二日景和搬来王爷府,还住在原先的厢房,景和看着房内的布置,满桌宣纸被风吹皱,上头弯弯曲曲的墨迹像是昨日才新添的,却没想到兜兜转转那么多时日又回到这个地方。
原以为刚到京城还能平静几日,很快就有不速之客打破王爷府的平静。
孟疏朗来了。
孟时清离京这几月,孟疏朗在丞相的扶持下很快坐上了正二品亲王的位子,官阶比孟时清的正一品小,又是孟时清的弟弟,礼节上自然应当主动登门造访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兄。
孟时清心知景和和孟疏朗二人关系,照顾着景和的心情便不让他出席与孟疏朗碰面,景和却一口拒绝了。他道:“我二人日后总要见面的,如今躲着藏着总不是办法。况且你是主,他是来见王爷的,又不是来见王爷的入幕之宾的。”
孟时清听到景和毫不留情的直接拒绝,毫无愠色,淡笑道:“如此也好。”
所以当孟疏朗入厅中见到景和的时候,原先脑中酝酿的措辞皆在对方从容缓慢的笑容中碎成齑粉。
孟疏朗身后跟着两个随侍,神色有些僵硬,穿着一身玄色大氅笔直站在那儿,看起来十分英挺俊朗。景和从前见到他大半时候他都是弓着身子在那儿擦桌子扫地,如今终于见到他挺直脊梁站得端端正正,看着看着不由扬起嘴角。
孟时清走过去同他寒暄,二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景和坐在一旁静静打量他们,从前孟疏朗同自己说两句话都要脸红,如今和孟时清侃侃而谈,说话虽还有些磕巴,却大方许多。
他们说了没两句孟疏朗便把目光投到景和身上,目光中三分探寻,三分质疑,剩下四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孟时清让景和走过来,神色如常地说:“九弟和小景也不陌生,想来也不用六哥多做介绍了。”
“景…景和。”
景和听到孟疏朗低低唤了他一声,松了口气,他就怕孟疏朗脱口而出一句“景少爷”,那就精彩了。
景和朝孟疏朗行礼之后笑道:“九王爷器宇不凡,果然非池中之物。”
孟疏朗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却又默了许久。景和正觉气氛尴尬,孟时清及时解围道:“九弟今晚留在府上用饭,可不许拒绝六哥。”
孟疏朗看了眼景和,点头称好。
注:景和那句“身正心平,方可历世路之险。”出自申居郧的《西岩赘语》:居心平,而后可历世路之险。
☆、祭蚕神(一)
景和正要拿起银筷却被孟时清挡下,孟时清拿着他的银箸给了身边随侍的丫鬟,声音清冷:“天气尚冷,小景畏寒,以后他的银箸温过之后再送上来。”
景和目瞪口呆看着侍女把银筷拿下去,不多时又奉上一双温热的银筷,心中对孟时清的体贴细致很是受用,嘴上却硬:“哪那么娇生惯养了,温好的筷子最后不还是要冷吗?”
孟时清反问道:“明知会失去的东西仍想着去争取,你说有什么意义?”说完,他淡定地举起酒樽灌下那杯清酒。
景和只觉得他话说的牛头不对马嘴,却有几分道理,待抬头瞥见孟疏朗,后者一脸尴尬的样子,这才知晓孟时清不动声色把孟疏朗摆了一道。真是够狠的。
“九弟在府上住的可还习惯?”
“承蒙六哥关照,疏朗的衣食住行皆无可挑剔。”
孟时清听到孟疏朗凭空给他戴了顶高帽子,也不反驳也不谦虚,微微一笑。太后已在近日书信中言明她在朝堂上给孟疏朗暗中使的那些绊子,如今孟疏朗话中所指的“关照”,想来和那些为难离不了关系。
景和在一旁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虽一字一句听得清楚,太过客气和生疏的语气却也让他察觉到些微不对劲。再看孟疏朗镇定自若的表情,全不似昔日唯唯诺诺的那个人。如今坐在这里同孟时清谈笑风生,也不知这几个月他是怎么过来的?
这餐饭吃得前所未有的尴尬客套,景和搭不上话也不想搭话,默默听着孟时清和孟疏朗交流几句今日朝堂上的事,又互表衷肠大谈兄弟手足之情,晚间孟时清站在门口亲自送孟疏朗离去,景和看着那架马车跑远,终于松了口气。
孟时清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样子笑道:“既然为难又何必出席?”
景和眨眨眼说:“愈是为难愈要逼着自己去做。没想到再见到疏朗竟然是这幅光景。”
孟时清“嗯”了一声。天空中又扬起小雪,侍女去取伞还没回来,景和同孟时清便站在门口等着。景和衣领上落了不少雪花,孟时清看见了便伸手帮他拂去那些透白的雪沫。
“谢谢。”
孟时清温声道:“往年这时候春意正浓,今年却还是那么冷。”
景和把凉凉的手贴在脸上暖手,一边哈着热气一边说:“是啊,今年有许多异数。”
孟时清没去探究他话中的异数二字,微微抬头看着天际。景和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便觉得太过好看有些挪不开眼。
侍女取伞回来了,景和便与孟时清同行了一段路。两人并立而行缓缓走着,侍女在侧后撑着伞挡去铺天盖地的风雪。
“你说我娘知道疏朗的身世了吗?”
“想来是知道了。”
景和先是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又摇头道:“我娘说来接疏朗的人很神秘,不愿透露疏朗身份。如今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孟时清听着他的推测,微笑道:“总会知道的。如今你不是知道了?”
景和听他这么一说,忽然觉得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很没营养,面上微赧不再言语。孟时清看他突然沉默,低头诧异地看了一眼,顿时笑了开去,“小景真是可爱。”
景和白了他一眼,想到这好歹也算是夸奖,又偷笑半天。
“小景,九弟原先是什么样的人?”
景和意识到终于到他的用武之地,认真答道:“疏朗话不多,寡言且胆小。很善良,很听话,我娘让他做什么他都接受,很孝顺,对我娘很好。”他想了想,又添了句:“对我也很好。”
孟时清面上看不出有什么神色起伏,目光悠然恬淡地望着前方,听景和说话时不时点一下头。
到了景和的寓所,他二人道了晚安后孟时清又说:“你原先总不自信真能帮到我什么,今天说的那几句关于疏朗的话却有莫大用处。谢谢你,小景。”
景和垂下眸子笑了笑,同他说了句:“不客气。”进房之后房中温度有些高,景和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烫。心中仿佛被温水浸泡过,饱胀且舒适,孟时清说的那话既安了景和的心又兑现了他曾说过的不让景和去做违背道义的事这一承诺。
想来也是孟时清通晓人情世故,三言两语能把人说得服服帖帖。
隔了几日景和偶然早起,看见孟时清在庭中舞剑。景和只知道孟时清会几招武功路数,身姿修长挺拔轩昂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有几分武学底子。如今看着他舞一把软趴趴的银剑,剑尖掠过之处带起地上几片枯叶,又斜斜飞出堆积在一处,原来真是个练家子。
孟时清收剑擦汗,一袭薄薄的白衫汗湿不少,能看出衣衫下隐约的肌肉轮廓。他举手饮茶时手臂弓出一道小丘,男子气概十足。景和在一旁看着咽了下口水。孟时清听到声音转过头去看他,看他一脸睡意惺忪的样子顿时笑了开去:“怎么这么早便醒了?”
“我解,解手..”景和指了指房间的方向,“我回去了…”
孟时清把剑搁在桌子上说道:“小景若是想练剑我可以帮你找个师傅。”
景和迈出的步子忽然收住,转头诧异地看向孟时清:“你怎么知道我想练剑?”
孟时清施施然笑道:“你眼中明明白白写着。”
“那也别找什么师傅了…你教我就行了。”
孟时清一挑眉,好笑地说道:“我同你底子不同,适合的武功路数自然不同。你天生畏寒,学学剑法也可调理一下内息。”
景和走过去摸了摸他搁在桌上的软剑,剑柄普通得很,但是剑面光滑如镜,剑刃闪着幽幽寒光,想来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剑。
“仔细别伤到手。”孟时清用眼神示意他可以把玩,又小声提醒了一句。景和拿起剑学着街头卖艺人的武功路数随意舞了两下,这一下睡意便全醒了。
孟时清坐在一旁看他舞剑,不多时有侍女上来提醒他该上早朝了,景和见状刚要还剑,孟时清便说:“此剑太过柔和,不适合我的武功路数,小景若是喜欢便留着。”
景和随着孟时清去取了剑鞘剑盒,之后又高高兴兴地抱着剑回房睡回笼觉了。
午后时分孟时清才回来。彼时景和刚用过瓜果茶水,歪在房中小榻上小憩。孟时清轻手轻脚走进,一直到下人推他景和这才惊醒过来。
景和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面上一热,方才梦中还在回味午间鲜甜的瓜果,不留心就让口水流了一下巴。
孟时清笑吟吟看着他把口水擦干净,说道:“若是困了便上床去睡,天气还没热,这么打瞌睡容易着凉。”
景和伸了个懒腰,春意一浓,精神上也困乏起来,懒洋洋道:“王爷今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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