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方才他朝赵禹成递出合作的信号,又替他争取了一部分时间,而且赵禹成也确实同沈兰卿交上了手。但这两人私交甚笃,即便赵禹成因为受沈兰卿暗算而怀恨在心,可万一他们打着打着就停下来联手了呢?
赵七眼珠一转,目光扫到赵禹成的长剑,心想有家伙在手,总能壮壮胆子。便趁两人打得远些了,飞快溜过去打算将剑取在手中。
他却不知自己这一举动,霎时惹得战局中的两人心神大震。
沈兰卿功夫底子不如赵禹成扎实,又目不视物,便也不存争胜的心思,只使出个“缠”字诀,想拖到赵禹成内伤发作。而赵七这一动,直接全盘打乱了他的计划。赵禹成剑法惊人,若要让他兵刃在手……
心思电转,他朝赵七的方向微微一笑,赵禹成脸色大变,一声小心尚未出口,人已经合身扑上——
“唔!”
赵七弯腰抱剑,突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哼。他还没反应过来,随即被重物狠狠一砸,整个人扑倒在地,摔得满眼金星。
第128章
赵七费了老大力气才把压着自己的赵禹成踢开,爬起来才发现这家伙的左臂被匕首穿透,鲜血长流。
“你怎么如此不济事?”赵七浑然不知自己刚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此时见赵禹成被揍成这个惨样,忍不住嘟嘟囔囔地抱怨,“打我的时候倒是厉害,没想到外强中干,连拖会儿时间都不行……”
赵禹成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艰难地将长剑握在手中,欲要将自己支撑起来,却又一次重重跌倒在地。他闭了闭眼,呼吸渐渐微弱下去。
“这就不行啦?”赵七惊惶大叫,丝毫不给他片刻宁静,“快起来啊!听松被你刺一剑还能带着我跑呢,你不会这就要死了吧?”
“禹成方才妄动真气,怕是有些不好过了。”沈兰卿笑着对赵七道,“你不是最讨厌他么,我替你教训他。”
赵禹成蓦然睁开眼睛,俊美的脸上满是杀机,冷冷看着正向自己走来的沈兰卿。
许是因为不能视物,他的步伐很谨慎,又很从容。
此时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赵禹成落败,白雪棋毫无威胁,而门外便是早已布置好的人手。他尽可以放慢整个过程,尽情享受成功到来前的欣喜与宁静。
而赵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恐怖的噩运,缓缓落到自己头上。
“逃!”赵禹成单手拄剑直起身子,只来得及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大股大股的血液就淹没了其它字句。
不知是中毒所致,还是伤了内脏,赵禹成吐出的血有些发黑。他随手抹去,用沾着血的手将赵七护在身后。
明明可以与沈兰卿合作,可为何却要选择反戈?是因为误会赵七的愧疚,因为不愿受人威胁的傲气使然,还是因为……爱呢?
连赵禹成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爱过一个人。这个人漂亮又淘气,总是将他气得牙痒痒,他却总喜欢跟他呆在一起,看到他笑的样子也会心中欢喜。
他曾以为只要留他在身边,将他驯服得乖乖听话,两人相伴到老,便是人生最大的圆满——就算得不到他的喜欢又如何?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他再不情愿,也总有一天会习惯。
然而……
“你……”赵七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有些极激烈的情感,就要冲破压抑爆发出来。
赵禹成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他突然很想看看赵七的表情,即便这将是自己在人世间看到的最后风景,只要能看到他为他动容——
“你挡住我了啊!”赵七其实一直都暗地里觉得赵禹成脑子不太好使,如今一看果然如此,急得声音都变调了,两只手使劲推他,“门外有人,我要跳窗户,你快让开!”
赵禹成猛然咳出一口血。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但还是强忍疼痛与愤怒地回手一抓,赵七不及反应,便觉前襟被猛地一拽,随即身体一轻,腾云驾雾般飞出窗户。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赵七这才明白自己是被赵禹成直接扔出来了,吓得紧紧闭上眼。
可紧接着他突然想到,这间屋的窗外是沈兰卿种的草药园,外面围着一圈荆棘栅栏。赵七自忖不会轻功,脸皮也并未真的厚若城墙,马上就将落得个遍体鳞伤的下场,便立刻认定是赵禹成伺机报复。
娘的,赵禹成这厮竟然如此下作,还要趁机毁我容貌,简直是……
赵七心里的骂人话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等痛痛快快地问候完赵家十八代祖宗,他才惊觉自己身上并不疼,反而暖烘烘的。
咦?
他听到熟悉的心跳,嗅到熟悉的气息,他在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里,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和事物可以伤害到他——而就在片刻之前,他以为自己再见不到他了。
“哎呀,你可来了。”赵七睁开眼睛,笑嘻嘻地问,“岳大侠,你怎么每次都能来得这么恰到好处?”
第129章
岳听松不自然地朝赵七笑了笑,正要开口,却见他突然变了脸色,扑腾着手脚往地上跳:“要死了,你有没有事?还能用内力吗?”
“嗯?”岳听松不明所以,但见赵七神情严肃,便依言运功,末了挠挠头,“没什么异状,怎么了?”
赵七暗暗称奇,不过想起岳听松曾经服过百忧百空散,顿觉恍然:“还好你不怕毒药,不然我真要害到你了。”
岳听松瞅了他一会儿,忽而一笑。
赵七浑然不知岳听松心中所想,更不知他直到今日才终于知道那送药人是谁。他只是觉得这个怀抱似乎有些太紧,自己被勒得难受,便戳戳对方的胳膊,小声叫他把自己放下来。
“我……我做了件很大的错事。”
岳听松拍了拍他的背,示意自己正在认真倾听。
而赵七却没有再说下去。他扭头注视着被自己破开的窗户,沈兰卿站在窗边,正面带微笑地朝他们示意。
“岳少侠来得正好,今夜若是缺了你,可是一件十足的憾事。”他朗声笑道,“成王败寇,在此一举。只不知你是打算顺应民心,弃暗投明;还是逆势而为,螳臂当车?”
此刻,夜色已然沸腾。
不远的地方有阵阵喊杀声传来,赵七瞥见冲天的火光,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甜腥的气息,让这初夏的夜晚寒若凛冬。
而几人所处的风暴中心,宁静依旧。
岳听松郑重道:“我会阻止你。”
他比赵七听得更加清楚,而且知道沈兰卿也听得同样清楚。杀声震天之下,刀剑刺入血肉的声响,濒死重伤的呻吟,都昭示着一条条生命的消逝。
而这只是开始。
“原来你也是这等迂腐之人。”沈兰卿摇头,“偌大山河,万千黎民,难道真要托付于一名年仅七岁的孩童?笑话!”
不及岳听松回答,他又傲然道:“我身为岳氏血脉,自当力挽狂澜。而你贵为皇子,享万民供奉,却甘心沦落草莽,任由家国陷于孩童之手,当真不自觉愧对先祖?”
赵七脸色微变,心中一时转过无数念头,不禁担忧地望向岳听松。
“这跟血脉有什么关系?比起人的血,还是做的事更加实在。”岳听松也不知听没听出沈兰卿的言下之意,只是皱着眉头道,“我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就行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在给天下带来盛世。”沈兰卿昂然答道。
“不。”岳听松认真地反驳,“你在杀人。”
沈兰卿不禁失笑:“难道你从未杀过人?”
“自下山以来,我杀过十三人,皆是穷凶极恶之辈。”岳听松遥望着远处的火光,“今夜将死十倍不止。”
“你杀人为除恶扬善,我杀人为太平盛世,并无不同。”
“不对。”岳听松道,“我每杀一个人,就至少有五十个人可以过上好日子。但今天死的这些人,能不能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
“我——”
“你不能。”岳听松打断了他的话,“这些人只是为你死的。”
他的话看似毫无道理,而跟他相处日久的赵七却已然明白过来,不由心下一叹。
“为学者,非求加官进爵,谋一己之利;而图天下富强,造万民福祉。以仁政严法,启盛世之端,致民殷财阜,然后足矣。”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消失在纷乱夜空,沈兰卿微微动容。
“这是父亲问你为何求学的时候,你回答的话。”赵七缓缓道,“我一个字都没忘。”
那时少年尚还稚嫩,眉眼间却已初露峥嵘。那些言辞掷地有声,重重砸入另一个人的心湖,霎时情潮翻涌,从此义无反顾。
“我也片刻不曾忘过。”沈兰卿的脸上头一次现出几分激动,“如今它们即将实现,天下很快会迎来一个贤明的君主。”
赵七看着他:“那个人是你吗?”
沈兰卿微微一笑:“当仁不让。”
“是我错了。”赵七沉默良久,方怆然笑道,“原来我从未看清过你。”
他以为他看的是天下万民,为那眸中锐光而倾倒,却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人看向的却已经变成了至尊之位。而那些本以为永不改变的事情,也在目不所及之处悄然发生着变化。
对沈兰卿来说,贤臣终究不如明君。所以他不会甘于辅佐新皇,惠及百姓,而只会选择取而代之,哪怕代价是战乱四起,死伤不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