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做什么呀?”赵七歪着脑袋看他。
“我是你的良人……”岳听松又亲了亲他,低声道,“你也是我的。”
赵七脸颊微红,嘿嘿笑了两声:“嗯。”
正在这时,岳听松耳朵一动,蓦然抬头。而赵七也听到了从厨房传来的碰撞声——
两人对视一眼,皆暗道一声不妙!
第112章
进到屋内,果见沈兰卿跌坐于地。听到动静,他抬头朝赵七他们笑了一下,双手在地上摸索一阵,握住掉落一旁的单拐,用力撑着想要爬起来。
只是他毕竟腿脚不便,又似乎伤了手,动作吃力而艰难。赵七几次想要扶他,却都被他温柔但坚定地推开。
“不用。”沈兰卿笑道,“这点事,我还是做得来的。”
赵七的手悬在半空,只怔怔看着他。
初识那年,两人尚还年少。十三岁的沈兰卿家境贫寒,身形单薄,初到书院时常遭人讥笑,有一次甚至被几名纨绔推入雪地。
白雪棋当时挺身而出,可沈兰卿并没有接受他的帮助。他自己站起身拂去身上的雪花,那倔强而高傲的身影,就是白雪棋对他最初的印象。
回忆中的一幕与眼前的景象重叠在一起,沈兰卿已经站了起来。
他的腰背依旧挺直,神情依旧温和,只是他看不到自己衣角沾上的黑灰,也不知道自己右手渗出的的鲜血已经洇透了衣袖。这难免让他透出几分狼狈。
赵七欲言又止,最后只揉了揉眼睛,鼻子有些发酸。他不是在同情沈兰卿——这个男人不需要任何同情——他只是有些难过。
十年后的今天,物非人是。沈兰卿还是那个沈兰卿,可白雪棋却已经成了赵七,心里也换了一个人。
“本想给你拿昨日做的花糕,看来你是没这口福了。”沈兰卿笑道,“还好人家刚送来一筐荔枝。我记得过去一到夏天你就嚷着要吃,有一次还吃得鼻血不止……”
“别说啦!”赵七老底被揭,脸上一红,赶忙反唇相讥,“你那时候刚开始学医,就自告奋勇给我配药,让我拉了好几天肚子,还是请御医来才给治好的呢!”
一边说着,他给岳听松使了个眼色。可岳听松有些心不在焉,又被拉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手脚麻利地将灶上的饭食与荔枝端去院子里的矮桌。
沈兰卿侧了侧身,待岳听松出门后,方对赵七赞叹道:“岳少侠好俊的身手,我几乎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他是很厉害的。”赵七点着头,轻轻拉过沈兰卿的手。
他现在才发现,这双记忆中修长如玉的手如今已是伤痕累累,上面遍布或大或小的伤疤,右手指尖处一道刀伤仍在滴着血。
一个盲人的生活总不会很安逸,更何况这还是个生活清贫的盲人。
“果然没有瞒住你……”沈兰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方才是我不小心,平日里不会这样的。”
赵七没有再问。沈兰卿是因为什么“不小心”,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如果在四个月、不,即便是三个多月前,他来到这里,见到沈兰卿,一切都会与现在截然不同。
可现在,他只是默默低着头,认真帮沈兰卿包扎伤口。
“你现在很会照顾人了。”沉默片刻,沈兰卿低声道,“这样……很好。若老师泉下有知,定会十分欣慰的。”
赵七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人在天真年少的时候,总以为一句诺言即可信守永远,一场爱恋便是地老天荒。然而白云苍狗,沧海桑田,等他日再顾前尘,竟不复铭心刻骨,徒留一点梦醒时分的恍惚。
他与沈兰卿,终究是错过了。
第113章
赵七同沈兰卿自屋内出来,看到岳听松肩上停着一只大鸟,歪着脑袋正在看信。
那鸟瞧着很凶,赵七不敢近前,只能隔得远远地问:“这鸟来传消息的?是什么事呀?”
岳听松应声抬头,神情有几分凝重。他看了看沈兰卿,方道:“家里的事,我要回去一趟。”
赵七唔了一声,心想大约是岳峤不行了。不过这本来就是早晚的事,他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只是纳闷岳听松面色不好,便问:“很麻烦么?”
“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把那边的事情安排好就行。”岳听松收起手上的信,顿了顿,又道,“我一个人去就行。明日动身,多则半月,少则十天,很快就会回来的。”
赵七有些傻眼,呆兮兮地问:“那我呢?”
“你……你在这里等我吧。”岳听松叹了口气,“若你在我身边,我总是没心思做别的事情。”
赵七愣了愣,最后默默点了点头。
沈兰卿却是微微皱眉,似是想到了什么。
对赵七来说,这顿饭既是久别重逢,又是分别在即,千滋百味汇在一起,实难下咽。他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边跟沈兰卿说着话,一边汁水淋漓地剥荔枝,莹白剔透的果肉很快积满一小碗。
赵七左右看看两人,便将碗推给沈兰卿,把手上刚剥完壳的一颗直接塞进岳听松嘴里。
“这个很甜的。”他献宝似地推荐道,“你觉得好不好吃?”
“嗯。”
“多谢了。”
岳听松与沈兰卿同时开口,两人均是一愣,对视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
赵七暗道一声尴尬,讪讪笑道:“我方才看到后边有口井,先去打点水,你们慢聊啊。”语毕,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这下,只有沈兰卿与岳听松相对而坐,一时间连风声都变得安静许多。
“岳少侠。”沉吟许久,沈兰卿开口了,“你方才的话,怕是教……雪棋伤心了。”
他这声名字唤得别扭,殊不知岳听松听着也很不习惯。然而若要解释改名换姓的事情,势必要牵扯到许多赵七不想提的旧事,所以岳听松就嗯了一声,淡淡道:“我知道。”
沈兰卿的神情冷了下来,手指在桌沿敲了几敲,方问:“岳少侠何出此言?”
“我没必要向你解释。”岳听松想了想,觉得自己语气太硬,便又补充道,“他也不过是一时伤心,很快就会高兴起来的。”
沈兰卿沉默片刻,却问出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雪棋……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唔,这个么……”岳听松被问住了。他心里明白这时候应该说什么,可若违心回答,自己又实在说不出口,因此支吾了一阵,索性道:“你自己问他。”
沈兰卿苦笑一声:“他现在哪里会跟我说实话。阿棋过去从不说谎,也不知道隐藏心思,可如今难过了也只会装作若无其事,可见是受了许多委屈的。”
岳听松听得一怔,心里仿佛被什么狠狠碾过,又疼又酸,只觉得十分不舒服。
沈兰卿气质高华,谈吐不俗,原本这样的人只会让他兴起结交的念头。可现在,他却突然对面前的男子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厌恶感。
这个人跟赵禹成、岳峤那些人都不一样,赵七会跟他高高兴兴地谈论一些自己压根不知道的过去,他熟识自己从未见过的那个赵七,两个人共享着一段长而亲密的时光,而那是自己永远无法插足的地方。
这种感觉很糟糕。即便早就有所预料,可当不知因何而起的怒火汹汹而来的时候,岳听松依然有些手足无措。
“阿棋虽然有时任性,可若是喜欢一个人,便会全心全意到有些犯傻,甚至不会留半点余力保护自己。”沈兰卿认真道,“岳少侠,他值得你真心以待,请不要负他。”
“我自然会对他好的。”对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俨然是将自己当成欺负赵七的罪魁祸首了。岳听松干巴巴说完,心里还是郁闷,待要再说点什么,却见赵七提着满满一桶水,从远处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
第114章
岳听松与沈兰卿的谈话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是夜,岳听松正一个人躺在床上枕着胳膊想心事,忽听房门吱呀一声,赵七抱着个枕头鬼鬼祟祟地探进来一个脑袋。
“小呆,你睡了吗?”
岳听松哼哼道:“睡了。”
“哎呀,别不高兴啦。”赵七手脚麻利地跳上床,把自己的枕头摆在岳听松脑袋边上,赔笑道,“兰卿他……嗯,是个正经人。绝不是看你不顺眼,才让我们分开住的。”
岳听松抱着胳膊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能被这么轻易讨好,就又哼了一声:“你们不是去下棋了么,怎么想起来找我?”
吃晚饭的时候,赵七也不知从哪里翻出一盒棋子,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岳听松虽然会下棋,只是若要眼睁睁看着赵七同沈兰卿欢快地对弈又十分煎熬,便以明日早起为由要先回房休息。
结果,沈兰卿却是将他与赵七安排在了两个房间。而赵七这时候没了平日里的厚脸皮,竟一点意见没有,岳听松就独自生闷气到了现在。
“我只是去看棋子,并不是下棋呀。”赵七自知理亏,便主动交代道,“我又不会下棋,不过那棋子是我以前玩的,上面被我乱画一气,所以……”
“你不会?!”岳听松惊讶极了。
“合着我说了半天,你就只听见这一句呀。”赵七不满地嘟囔道,“我名字里有棋,难道就要会下棋?那你名叫‘听松’,难道你就真能听懂松树说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