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寂笑道:“这位是在下的朋友,名叫……”
“老朽李墨槐。”云纵忽然出声打断了他,声音有些刻意的压低,拱了拱手,“见过这位公子。”
方寂一愣,这才意识到云纵此时戴著人皮面具,看上去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所以才会自称“老朽”。至於他为何不肯报出真实姓名,想必是以防万一,不想被人认出吧。
那青衫公子笑了笑,礼貌颔首:“在下秦扣枕,见过李老前辈。”
方寂引见他二人认识後,三人便各自落座。云纵坐在秦扣枕对面,神情不变,心下却是波澜万丈。
他万万没有料到,方寂所说的那位朋友,竟然是秦扣枕。
幸好此时自己戴著面具,没有被秦扣枕认出。只是不知……秦扣枕为何也要上京?
他正自心里七上八下,却听到方寂开口道:“这位李……李老前辈,恰好也要上京,秦兄若是方便,就与他同行如何?”
秦扣枕一笑道:“既是方兄相托,秦某自然愿意与这位前辈同行。只是你真的不和我一起上京麽?”
方寂摇摇头,低头去喝茶。
秦扣枕似乎想说什麽,但看看方寂的神情,又开不了口,只得叹息一声。方寂默默喝了一口茶,岔开话题道:“对了,秦兄,听说你这些日子来在找一个人,不知是什麽人?”
秦扣枕忽然神色一暗,半晌,答道:“是在下……很重要的一个人。却不知为何,怎麽也找不到。”
方寂微微笑道:“凭秦兄之力,岂有找不到之人。少安毋躁,一定很快就会找到的。”
秦扣枕点头道:“此人或许也会上京去……也许到了京城,便能找到他,也未可知。”
二人又闲话了一阵,却没注意到云纵自始至终只是握著茶杯,没有开口讲一句话。
会君楼一别,方寂与云纵互道珍重後,便回了自己的船上。云纵心下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只是此刻无法报答,唯有回到京城後,将来若能重逢,再表谢意。他站在岸边,望著方寂的船缓缓离岸远去,半晌才回转身来,却恰好与秦扣枕打了个照面。
“李老前辈,在下目前暂住於跃龙客栈,不如前辈与在下同去客栈休息一晚,明早一同启程去京城?”秦扣枕面带微笑,礼貌的询问道。
云纵咳了一声,低声道:“有劳公子。”
次日清晨,敲开云纵房门的却是个下人打扮的汉子,说是主人已准备好了马车,请前辈同行。
云纵伤势未愈,正和心意,便随著那汉子走出了客栈。门外却是排著一行车马,几匹高头骏马之中,夹著一辆深色马车,两匹马拉著,甚是简朴。云纵不由心道,那秦扣枕奢华惯了的,怎会乘坐如此普通的马车?
他左右瞧了瞧,却只看到一辆马车,便问那汉子道:“你家主人的马车呢?”
那汉子垂手笑道:“我家主人不坐马车,这辆马车是特意为前辈准备的。”
云纵一愣,那汉子已经掀开了门帘,请他入内。稍一迟疑,云纵便进了马车,才发觉车内倒是极为宽敞,竟然还搁了张床在里头,上面铺著柔软厚实的锦被,床头还固定著一处小方桌,摆著茶壶和几本书籍。床脚处燃著一只香炉,淡淡的檀香味溢满整间车厢。
云纵这才明白,这马车外表看著极其普通,原来里面还是不改秦扣枕一贯的奢华之性。只是,为何他自己不坐马车呢?
正疑惑间,忽听听到一声熟悉的马嘶声,却是蹑影的鸣叫之声。云纵不由转头向窗外看去,只见秦扣枕正纵马而过。随即,马车便缓缓前行起来。
云纵坐在马车之中,微闭著眼养神。当日秦扣枕和苏遗水都想生擒他,直到现在必定也在寻找他的下落。那日方寂与秦扣枕对话之间,提及秦扣枕近日来一直在找一个人,想必就是自己了。
而自己,此刻就坐在他的马车内。
只要一路上小心翼翼,不露破绽,估计十多天後便可到京城了。云纵长长吐了口气,睁眼看向窗外,只见街边的景物正慢慢的向後移去。
这马车行驶得极为缓慢,几乎感觉不到波动,似乎领头之人有意放慢了速度。
云纵心头飘过淡淡的疑惑——难道秦扣枕,并不急於赶去京城麽?而他这时候去京城,又是什麽目的?
赶了半天路,马车停了下来。先前那名汉子过来,掀了门帘,对云纵必恭必敬的道:“前辈,前方有家酒楼,下去吃点东西吧?”
云纵点点头,下了马车,才走了两步,耳边忽然贴来一道热乎乎的鼻息,随即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拱在了自己怀内。云纵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却是蹑影不知何时奔到了他身边,正亲热的贴著他,喷著响鼻。
秦扣枕站在蹑影身侧,手里牵著缰绳,略带诧异的看著他。
云纵稳住心神,便伸手摸了摸蹑影的鬃毛,笑道:“秦公子的马……果然非是凡品。”
秦扣枕盯著他看了半晌,才说了一句:“我的马向来认生,除了我,我只见它亲近过一个人。没想到前辈也这麽招它喜欢。”
云纵面色稍变,幸好戴著人皮面具,外表上看不出来。好在秦扣枕说了这句後,便先行走开了。云纵迟疑了一下,跟著进了酒楼。
第31章
进入酒楼,寻了几张相邻的桌子,秦扣枕一人独占了靠窗的一张双人桌,其余下人便三三两两的分开坐下了。云纵犹豫了一下,正准备挤到哪张桌上去,秦扣枕却向著他开口了:“前辈,你与我同桌吧。”
云纵愣了一下,只得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片刻之後,菜便一道道端上来了。云纵向来食素,眼见端上桌的先是一道奶汁肥王鱼,然後是花椒嫩醉鸡,茄汁虾仁,最後总算上了一道海棠鲜菇,这才有了下筷的地方。
秦扣枕坐在他对面,忽然开口道:“前辈莫非吃斋?”
云纵只得点头:“老朽……已有数十年不沾荤腥。”
秦扣枕微微一笑,忽然叫来店小二,吩咐道:“这几道菜,除了海棠鲜菇,其余的都送到那几桌去吧。另来两碗素面,一碟清蒸豆腐,一道上汤时蔬即可。”
云纵正举在半空中的筷子陡然颤了一下——秦扣枕为何会点了他平日最喜欢的两道菜?
“在下一位故人也是食素,这两道菜是他以前最喜欢的,想来应该也合前辈口味吧?”仿佛瞧破了他的疑惑,秦扣枕状似漫不经心的解释了一句。云纵脑子一乱,随即定下神来,心道秦扣枕就是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已然看出了自己的身份。便以极其平常的语气道:“多谢秦公子。”
秦扣枕只是笑了笑,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
当日晚上,一行人找了间客栈投宿。云纵进了自己房後,小二送了热水进来,他便关上门,小心翼翼取下了人皮面具,宽了衣物,准备沐浴。
才刚跨进木桶之内,忽听有人敲门。云纵一愣,问了句:“谁?”门外传来秦扣枕的声音:“前辈,在下有事想同你商量。”
云纵犹豫了一下,只得穿上衣服,戴上人皮面具,这才过去开了门。
秦扣枕正带著笑意,站在他门前。
“原来前辈正要沐浴,看来在下来的不是时候了。”秦扣枕进了房间,一眼看到那只热气腾腾的木桶,便说了一句,只是脸上毫无愧疚之色。
云纵心想你既然知道,怎麽还不出去?只得无奈道:“秦公子来访,有何要事?”
秦扣枕却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盯著云纵的床上瞧著。云纵心内疑惑,便也回头望去,却见枕头边上摆放著一堆瓶瓶罐罐,却是他准备沐浴完後上在伤处的药。
他心内顿时一惊,秦扣枕已经开口了:“前辈受伤了麽?”
云纵回过头来,语气平常的道:“没有,只是出门在外,常备的一些处理外伤的药物罢了。”
秦扣枕笑了起来:“哦?前辈果然想得周到——倒是预备得挺齐全的。”
云纵沈默了一下,岔开话题:“秦公子找我,究竟有什麽事?”
秦扣枕微微一笑,道:“只是想告知前辈一声,在下旧伤复发,这几日都不能骑马了,明日起便要委屈前辈与在下同坐一辆马车了,不知是否方便?”
他言语间虽然客气,神情中却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云纵一时无言,只得道:“既然秦公子不方便骑马,老朽便从明日起骑马好了……”
“不可。”秦扣枕立即一口回绝,“方兄当日曾特意交代,前辈身体虚弱,万万经不起马背上的颠簸。那马车十分宽敞,料想便是坐两个人进去,也不会拥挤。前辈莫非是不愿与在下同坐一辆马车?”
云纵大感无奈,若要执意拒绝,只怕会引起秦扣枕怀疑——自从蹑影对他表示亲热之後,他便觉得秦扣枕一举一动之间,都对他充满了试探之意。为了不让他再起疑心,云纵只得笑了笑:“秦公子多虑了,老朽……岂有不愿与公子同乘之意。”
他深知这人满腹诡计,却极为谨慎。若未确定自己的身份,料来也不会轻举妄动。云纵此刻也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拖过了这路上十数天,到了京城便好了。
秦扣枕见他答应了下来,不由面露喜色,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云纵攀谈起来,问他是何方人士,如何认识的方寂,此去京城是为了访友还是另有要事……云纵半敷衍半无奈的应著,眼睁睁看著自己准备沐浴的那大桶热水,渐渐的变成了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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