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湛正在这头安安静静地吃苹果,被突然点了名,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见韩广义如利刃一般的眼睛扫过来,他浑身打了个哆嗦。
得。他唱这个白脸儿还不行吗?
何湛掂量一番,说:“现如今秋收未到,新一轮的税收和军粮还没有征上来,军中拿不出十万石粮草。此时若要强行征粮,必会引起百姓不满,军心动摇,加之侯爷刚刚到位,还未举行祭天仪式,此行恐怕需要三思。”
刚到任就失民心,这事儿何湛能让宁晋干?
不行,绝对不行。
何湛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但道理韩广义都懂,可就是安不下这个心。
直到夜深时,韩广义只得退下,再等明日的消息。
韩广义离开,宁晋也没有入寝,坐在帅案前看了半夜的书,何湛强撑着没睡,在一旁陪了很久。
何湛知道宁晋并非不着急,实际上他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担忧韩阳的生死安危。大靖国的人折在阿托勒部的土地上,传扬出去,会让百姓对卫渊侯失去信任,最重要的是,他有可能失去韩广义的支持。
坐镇雍州,没有韩广义,他卫渊侯的位子,坐不稳。
可是没有办法。只能等。谁能不乱阵脚,谁就能赢。
何湛以书遮口,打了个哈欠,眼皮已经沉得不成样。宁晋倒精神得很,何湛觉得自己可能是年纪大了,比不上这些年轻人。
宁晋将手中的书折了半卷,眼没抬,说:“孤已经很久没有同你一起这样看过书了。”
这句话叫何湛全精神了。又来了!又来了!又要提七年前的事了!
想起之前顺对毛的经验,何湛缓声说:“是啊。那时候你才…这么高。”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宁晋的身高:“刚刚到我胸口处。”
宁晋翻页的手顿了顿,将书卷按下案上,可还是没有看何湛。但心思已全不在书上了。他轻声问了句:“三叔还记得?”
“当然啊。”
之后半晌都没听见宁晋的回答。何湛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去偷瞧他的神情。他看不见宁晋的脸,只能看见他微微发红的耳根儿。
热了?
热了!主公热了!
想想也是,雍州要比北方热一些,尤其是到了夏天,便更不好过。
“是热了吗?”何湛问着,倒腾出一把纸扇子,回来坐在宁晋身侧,轻摇着送些凉风给他。他说:“这里的确闷热,等到了三伏天,就让人运些冰来,放在屋子里消暑。对了,天济府城北有家老字号,他家的酸梅汤味道特别正,等过了这一段,主公可以去那里尝尝。”
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却没发现宁晋用手骨顶着鼻尖,耳根儿更红了。
“侯爷,杨姑娘求见。”外头人敬声通传。
得应后,杨英招从帐外进来,见何湛和宁晋也没那么惊悚了。杨英招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公子根本不是什么男宠,就是他师兄的三叔,何湛。
若不是碍于师兄的脸面,她一定要让何湛知道知道,这七年,宁晋都是怎么过来的。
哎!打住,说正事!杨英招不再想入非非,对宁晋说:“那个愣头青杨坤,跑了。”
何湛率先惊了一声:“啊?”
“傍晚时,他跟韩将军喝了几碗酒,夜里牵着马就跑出军营了。不过还好我发现得早,已经派人去追了,应该可以把他追回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二愣子,这么沉不住气。”
派人去追?何湛问:“派了几个人去追?”
“铁骁骑,两个。”
何湛双眼一黑,恨不得昏死过去算了。两个?两个!两个铁骁骑能把这头牛给拉回来,他立刻给英招姑奶奶下跪好吗!
杨坤都能违抗军令,此行要是救不回来韩阳,他绝不会回来的。这眼看着就要坏事的节奏啊!
“臣把他追回来。”何湛起身,提剑就飞奔出去。他走得太急,一颗心全都悬在杨坤的身上,甚至连宁晋那句卷着怒气的“不准”都没听到。
夜色沉得紧,星光却比往常的任何一日都要盛,驾马在风中驰骋,耳边尽是呼啸声。何湛马不停蹄地赶,终于在天狼峡追上杨坤。
看见杨坤将那两个已经被打晕的铁骁骑驮到马背上时,何湛真想一头撞死算了。杨坤这个祖宗!
“褚恭!”
杨坤扬鞭抽了一下马屁股,两匹马驮着骑兵往营地的方向回去了。见何湛来,杨坤也没多大的反应,默然上马,就当没看他似的。
“回去吧。”何湛说,“万不可打草惊蛇。再等一天,一天之内,侯爷肯定能派兵去营救。”
杨坤骑马顺着关外长路走,何湛见劝不住,冒着胆夺过杨坤手中的马缰,两个马并头齐驱。何湛闻见杨坤身上还未散的酒气,想来他是喝得有点高,这才如此意气用事。
何湛:“褚恭!”
杨坤夺过马缰狠狠一拽,借势将何湛的马蹬开。
何湛的马受了惊,何湛抽着缰转了好几圈才稳住。
杨坤心下后悔自己没分寸,担忧地看着何湛控制住那匹马。待至他安全无虞后,杨坤又将情绪掩下,咬着牙说:“你能等得了,韩阳能等得了吗?他才多大?”
“褚恭,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杨坤沉一口气,眼神游移不定,最终定在何湛的身上。他解释说:“这个孩子在是我带进军营的,万一韩阳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宁的。裴之,我不想后悔。”
“褚恭。”
“裴之,你让我去吧。”
何湛低下头,细细思酌。
算了。杨坤的心情他能明白,这个人决心要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不如跟他一起去。
何湛看过影卫传回来的地形图,加上他以前曾在阿托勒部的营地里进出数次,有他跟着,杨坤救出韩阳的胜算更大些。
更何况,这几天何湛看宁晋言语间透露的那个意思,是想亲自率兵去营救。
不妥。大大的不妥。
前世韩阳从没在这里出现过,现在摆在宁晋前头是虎穴还是狼窝,又潜藏着多大的危险,何湛都不知道。何湛不知道的危险,他绝不会先让宁晋去试,由他先去探探路也好。
何湛说:“当初带韩阳入军营的还有我,我跟你一起去。”
听言,杨坤轻轻松口气,坚定地点了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手掌交握,像是达成一种不用言说的默契。
“驾——驾——”
“驾——驾——”
第40章 营救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何湛和杨坤终于在第三日的傍晚赶到隶属阿托勒部的边陲小镇。
何湛按照使臣来往的日程估算了一下,应该是在这个小镇周围,加上他前世就知道这一带都是阿托勒部的军事重镇,这个小镇里驻扎着阿托勒部的军事营地。根据影卫的地形图来看,韩阳很有可能就被困在这里。
忽延布大草原以“乌呼延部”为首,阿托勒部是乌呼延分裂出来的旁支,因为亲族之间的矛盾,阿托勒部和乌呼延部一向交恶,内斗不休,近年来争斗更是愈演愈烈。
因乌呼延部算作靖国的附属国,靖国朝廷曾多次派使臣来调停矛盾。说是调停,靖国大多也是打压阿托勒部,稳固主族的政权。因为这件事,阿托勒部不满靖国已久,他们早想脱离附属地位,自成大统。
因此,阿托勒部对到他们部族的靖国子民十分抵触。
这就意味着,何湛和杨坤不大能躲过阿托勒部设在市镇外的盘查。
杨坤看着城门外一个一个接受盘查的长队,仔细观察着周围一圈的地形,看看到底能从哪里潜进去。却不想何湛顺着马屁股摸到马袋,东掏西掏,好不容易才掏了个令牌出来。
何湛让杨坤把身上的兵甲脱下,又将两匹马拴好,带着杨坤就往城门口走去。
杨坤睁了睁眼睛,打量着他手中的令牌,问:“你这是什么?”
何湛将令牌举到他面前晃了晃:“通商令牌。”
“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个东西?”杨坤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何湛笑了笑:“雍州城街市上买的,三十文一块。”
杨坤更不可思议了,疑惑着将那令牌看了又看,不知靠谱不靠谱。
事实证明,很靠谱……
那些阿托勒部的士兵还对何湛拱了拱手,恭恭敬敬将他请进了城。踏进城门的那一刻,杨坤瞪着眼,谨慎地回头看着负责盘查的士兵,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轻易地混进来了。
杨坤挨何湛近了些,问他:“你这牌子是哪里买的?这么好使?”
何湛嘿嘿一笑,说:“平常也没什么用,你要想要,回头带你去买一个。的确挺好使的。”何湛满意地将牌子在手中转了转,欣慰地揣回怀中,像是在看一个功课做得极好的孩子。
何湛说:“阿托勒部近几年来物资短缺,若不是与靖国互通有无,这里的人不知道得瘦成什么样。加上这个小镇是阿托勒部屯兵的地方,算是军事重镇,更需要大量的粮草补给。”他拍了拍胸口:“我这个牌子,是主通粮食的,他们看见自是高兴。”
杨坤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何湛说:“既然是阿托勒部的威武将军派人绑走韩阳的,他应该会将韩阳关在军营里。我们稍作休整,等夜深再潜入军营,看看他们究竟把韩阳关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