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他的主公齐牧,一个,是殷果。
而最无法接受的,应该会是殷果吧。
在齐军入城的当天,沈闻若才告诉殷果真相。
不是他非要如此残忍,在殷果以为即将能见到她最挂念的兄长之时,活生生地打破她的期盼。
他是实在不懂要如何开口。
才能不伤得那么重。
事实上,如何开口,都无法减轻那一份伤痛。
齐牧命人将殷子夜的骨灰先送去了沈府,让这一对兄妹得以最后一聚。
“哥哥——”
殷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只不过任性了一次……她只不过说了一次言不由衷的气话……上天,就一定要这般残忍地惩罚她吗?
连最后一面……最后一面,都再也见不到吗?
“哥哥……”殷果鼻头一酸,泪如雨下。
“果儿错了……果儿知错了……果儿再也不胡闹了……果儿以后都听哥哥的……好不好,哥哥你回来啊……”
“果儿以后都听话……果儿不骗你……哥哥,你回来……果儿不恨你……果儿一点都不恨你……”
“不恨……”
殷果跪坐在地,抱着那冷冰冰、硬邦邦的罐子,它没有殷子夜那笑容的温暖,没有殷子夜那目光的慈爱,没有殷子夜那语音的轻柔,没有殷子夜那手掌的厚实,没有殷子夜那虽瘦肉,却总是将他护在身后的身躯的坚韧。
它不是她的哥哥。
这世界上最不顾一切、最不求回报、最全心全意、最没有条件地爱着她的男人,不在了。
再没有人听她撒娇,再没有人溺爱地包容她种种坏习惯,再没有人……再没有人,能在任何时候,都成为她遮风避雨的港湾。
他不在了。
回来的,只有这个罐子。这个一句话都不会说的罐子。
殷果由嚎啕大哭,逐渐至低声乃至无声的啜泣哽咽,她的力气都没了,泪却还是干不了。
她是多么后悔。
当年,在侯府的门口,她挣脱沈闻若的手,回头奔向殷子夜,扑进他的怀里,不肯离去。
那时的殷子夜,温柔地哄着她,跟她说,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相见的机会,还很多。
她怎么就忘了,她的哥哥,一直都是个大骗子呢?
十年,她整整错失了十年。
☆、知其不可而为之
“果儿……”沈闻若轻轻地走了过来。
殷果怔怔地抱着罐子,没有反应。
沈闻若将一只匣子递到她面前,“这是子夜在远征出发前……让我转交给你的。子夜说,没能照顾好你……只能为你准备一点嫁妆,望你能有个好归宿。”
许久,殷果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又慢慢地伸出手,接过匣子。
打开。
匣子不大。里面放的,多半是大大小小的银子,还有一些颇有些价值的小物件,像镯子、扳指、玉石等等。
殷果呆呆地看着。
忽然,她猛地将匣子摔到一边,匣子骨碌碌地滚了出去,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其中一只玉镯锵地碎成了几块。
“我不要这些!我什么都不要!我要哥哥!我只要哥哥回来!……”
殷果的嗓子已经有些语不成声了,她歇斯底里地喊着,喊着,到后来,甚至只有嘴型,而听不到声音。
丧亲之痛,最是切肤入骨。
一旁看着的沈闻若,何尝不是心碎欲裂?
原来……早在那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回不来的打算了么?
知其不可而为之。
那便是他的决心。
沈闻若仰天长叹。
齐牧将殷子夜的骨灰风光下葬,并为他追赠谥号。殷子夜没有辜负殷氏一族,终是光耀门庭,令殷姓显赫于世。
远征东北所涉及的大小事宜,逐步尘埃落定。而齐牧,尚有一心事未了。
一日,他单独召来沈闻若。
“子夜的小妹,”现在提到这个名字,齐牧平静了许多,“可是在你府上?”
“正是。”
“尚未出嫁?”
“尚未出嫁。”
“嗯。”齐牧点头,半晌,道,“带她来见我。”
他很清楚,殷子夜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小妹了吧。
不要紧。
你未做的事,我来替你做。你未尽的职责,我来替你尽。
“侯爷,这位就是殷子夜的小妹,殷果。”
沈闻若低沉的声音在厅堂里回响。
“奴婢见过侯爷。”
殷果跪伏在地,脸埋得很低。
齐牧面无表情地略一挥手,沈闻若会意地轻施一礼,无声退下。
无边的静谧,一时充斥了整座房屋。
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无比清晰。
良久,齐牧才沉声道,“抬起头来。”
殷果迟疑半晌,才缓缓抬首。
齐牧坐在主座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严峻的神色不见一丝波澜起伏。
两人就这般无言地对望着。
“那是哥哥的东西吗?”殷果忽然开口。
齐牧一愣。
他低头往自己腰间看去,那正是当年,他送给殷子夜,并亲手为他戴上的钱币腰佩,上面刻着“福寿康宁”四个字,寓意去殃除凶、如意吉祥。
自那时起,殷子夜几乎时时佩戴,从不离身,直至他在齐牧怀中彻底变得冰冷,齐牧才从他身上,将之取了下来。
然后,自己戴上。
殷果也拿起了自己腰间的那枚腰佩,与齐牧的一模一样。
“侯爷,您愿意娶我吗?”
“……什么?”
“您愿意娶我吗?”
殷果澄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于是,比齐牧小二十五年的殷果,成为了他第九位妾侍。
谁的意见都算不上意见,对此事,齐牧一意孤行,殷果义无反顾。
殷果再度住进了侯府里。
十年过后,重游故地。
殷子夜的住所,人去楼空,守卫、仆人都撤走了,从外边看来,静悄悄的一片,毫无生气。
殷果怀抱着那个匣子,慢慢地走了进去,脚步很轻,像是怕会打扰到谁似的。
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整洁,一应摆设简朴、素雅。殷子夜已经离开许久了,可全部的家具都近乎一尘不染,显是定期有人会来打扫清洁。一些生活用品,如茶壶、油灯、香炉、被褥,以及殷子夜时常翻阅使用的书籍、墨研,该放在什么地方,还是在什么地方,仿佛这里的主人随时都会回来,喝口香茶,睡个午觉。
给人一种,时光依旧的错觉。
殷果一点一点地踱着步,一件一件地端详这些物品,一丝一丝地搜寻她的兄长在过去十年里所留下的每一缕最细微的痕迹。
忽然,有脚步声响起。
殷果的心跳僵了一霎。
她迫不及待地转身跑过去,心里涌起一股虽不切实际、却十分强烈的希冀——如果出现在面前的会是你。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
如果能够回到十年前。
“谁?”
低沉的嗓音传来。
殷果差点撞上来人。
是齐牧。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都说不出话。
齐牧将殷果安置到了另外的院子,这间寝屋,被他原般保留了下来。
偶尔,他会过来看看。
但是,无论他再假装不经意地路过多少次,都不会再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在树下独酌吟诗了。
齐牧没问殷果在干什么,答案显而易见。这个地方,他不允许别人随意进来,唯独殷果,可以是个例外。
有一样东西,倒勾起了他好奇心。
“这是什么?”
齐牧扬了扬下巴,示意殷果手中那个匣子。
殷果递了过去。
齐牧不明所以地接过,打开盖子。
都是沈闻若将匣子交给殷果时原封不动的那些物什,一样不多,一样不少,不过其中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子,化成了一堆碎片,拥挤地堆在一起。
“哥哥给我的,嫁妆。”殷果低声道。
齐牧明白了。
在出征前,殷子夜便将他的一应事务都打理好了。齐牧麾下堂堂的首席军师,他身边的第一红人、宠臣,多年来面对各方责难岿然不倒,风头无两,将自己所有值钱的所得搜集出来,却只有这么一个小匣子。
所以他的寝屋里,才会什么贵重的物件都不剩。
可这么些东西,在家财万贯的齐牧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过去这些年,齐牧不是没有大加赏赐过殷子夜,然价值万千的金银珠宝、奇珍异玩都被他一概推辞。
他要的,很简单。
齐牧笑了笑,小心地盖上盖子,郑重地将它交还给殷果。
“好好收着。”
平定东北一年后,齐牧再度出兵,南下征伐象州,其时象州牧杜植已病逝,接替其位的乃杜植之子杜聪,杜聪无力抵挡齐牧的大军,举象州之众投降。
杜聪投降了,依附于他的杜灼仍在负隅顽抗。齐牧继续挺进,果又大破杜灼,这时,齐牧想乘势一举吞并东南方氏的势力范围,以实现一统天下的霸业。齐牧的威胁如泰山压顶,若单独而论,象州杜灼或阳州方景,随便哪一个都不是齐牧对手。杜灼旗下的朱铭提出前往阳州,与东南方氏寻求合作,协力对抗北境的齐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