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为什么不进来看我呢?”李玄自言自语道。
狱卒道:“您刚刚说什么?我也觉得挺奇怪的,他每日来吧,也就看看,也没要我们给您留什么话。后来我们猜是李大人和您关系好,想来看望你吧,你又睡着了,就不忍心吵您。”
李玄点点头,问道:“那……那今晚呢?今晚他还会再来吗?”
狱卒搔搔头,道:“这,这李大人的心思我们那儿猜得准啊……您不知道,我们每日开盘压李大人今晚什么时候来,我次次都输,没一次压准的。就这么几日,我连着赔了好几两银子。”
李玄没有作声,狱卒接着说道:“不过我估计他今晚是不会再来了,毕竟今早已经来过一趟了,您说是吧。”
一个人的运气能有多背呢?估计这世上没有比那狱卒更差劲的了,今晚的盘他又押错了,李修齐来了。
地牢里的干草堆前又一层月光,李玄躺在干草堆上,静静的盯着那月光从他的手掌心一点一点地移到了他的指尖,直到狱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李大人……您这么晚了还来呀。”狱卒问道。
“嗯,明日殿下就出狱了,我今晚来看看。”
那狱卒叹了口气,心疼自己赌输的钱,垂头丧气的说道:“李大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一切都按你的吩咐安排了。”
“他今日吃了什么?”李修齐问道。
“额,米饭和菜。”
“都吃完了?”
狱卒结巴了一下,道:“差不多都吃完了。今日的饭蒸的有些硬……”
李修齐道:“我知道了,再怎么样也只有今晚一晚上了。”说完往李玄的地牢里走去。
脚步声在地牢外止住了,然后不再有动静,李玄只能听见自己因紧张而微薄的呼吸声。他背对着牢门,瞪着眼睛,等待李修齐走进来。
接着一阵衣衫摩擦地窸窣声,李修齐的声音在地牢外响起“好的,明日你好好准备一下。”
人要走了,李玄不甘心的将手探进被褥里,掏出早晨喝水的瓷碗,手一推,瓷碗滴溜溜地从干草堆中滚了出来,落在地牢冰冷的石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李修齐闻声回头,让狱卒将门给开了,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拾起滚在一边的杯子。
躺在草堆上的李玄突然开口说道:“你来都来了,为什么不肯进来看看我?”
李修齐将杯子立在李玄身侧,对狱卒做了个手势,让他先退了下去。
“是在生我的气吗?”李玄没听到回应,便接着问道。
李修齐在李玄身侧坐下,轻声答道:“我没有生气,只是这几日有些忙,能来看您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怕吵着您睡觉。”
李玄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我不怕你吵我睡觉,我每天关在这地牢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睡觉。”
李修齐道:“您明日就能出去了,只用再忍上一个晚上。”
李玄抬眼,借着莹莹月光,见李修齐黑亮的双眼下有淡淡的黑痕,李玄抬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那眼睛下的黑影,问道:“我闯的祸有多严重?让你这么劳累……”
李修齐让那指尖落在自己的眼上,身子一动不动,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等您出来了就明白。”
李玄将手收了回去,垂下眼眸,说:“你少骗人了,你以为我呆在地牢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狱卒都会跟我说的。我知道我闯大祸了。”
李玄顿了顿,接着说:“其实我现在有些后悔,当初是我太鲁莽了,但现在又能怎么办?木已成舟,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躺在地牢里睡大觉。”
李修齐轻叹,道:“殿下也不用太过自责……”
“你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我好受一些吗?”
李修齐没出声,静静等着李玄的答案。
“我想让你把我给骂一顿,或者说我几句,但是不要,不要这么对我摆出这般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心里只会很难受。”
李修齐道:“那我把您训几句,事情就解决了吗?并没有,那训您又有什么用呢?”
李玄幽幽道:“至少,至少让我觉得,你不至于认为我无药可救。”
“殿下,”李修齐开口道,“我从未觉得殿下无药可救,我更未曾觉得殿下的选择有何过错,”李修齐的话语有些激动,他双眸热烈的看着李玄,“所以殿下,请您千万不要这样想,我从未对您丧失信心,没有人曾对您丧失过信心,只有您,只有您这样想。”
李玄听着,心中有些激动,他抹了把脸,将话头给岔开,道:“我听李绯说,我父皇真的要纳贺湘为妃了。”
李修齐点点头,道:“却是如此,宫里已经张罗开来了……”
李玄轻笑了一声,道:“其实这样也不错,我就算不娶妻生子也能没人会说我什么了。”
李修齐抬眼望着李玄,道:“殿下,那不过是玩笑话罢了,请您不要当真。”
李玄微愣,收起嘴角的浅笑,“当真?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把我当真吗?”
“殿下难道一点都不想要这个皇位吗?”
李玄看向地上那一层白霜,答道:“其实如果说一点都不想,那一定是骗人的。说出来一定会让你笑话。我想让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不管是宇晋国的百姓还是清州国的百姓,普天之下,所有生命都能过得好。没有贪官污泥压榨,也没有天灾饥荒。你觉得我傻吗?”
李修齐反问道:“殿下为什么觉得这愿望傻?”
“可能是被我父皇给训惯了吧……我父皇觉得他这一生最大的败笔就是生了我这么个糊涂蛋。不过他现在也亡羊补牢了……这愿望我自己听着都觉得傻,这怎么可能呢?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不过是几百名难民,就被我搅得天翻地覆,还安居乐业国泰民爱,能让宇晋国的百姓勉勉强强活下去都难。你要是想笑我傻就笑吧,别把自己憋坏了。”
李修齐轻笑,道:“殿下您的愿望一点都不傻。你还记得我在南部曾跟你说,我的愿望便是辅佐您成为一代大帝。那时你说自己没有资质,不是的,您的这一颗赤子之心比什么资质都好。我可以帮助殿下实现您的愿望,但这愿望的第一步便是顺利的成为皇储。只有您拥有了权力,才能施展您的抱负。”
李玄摇摇头,苦笑道:“我不行的……你也看到了,我做事莽撞……我放难民进来,是不是惹了很大的麻烦?”
李修齐轻声说道:“麻烦确实不小……”然后对李玄一笑,道:“殿下老是想当烂好人,要两头都好,可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两全之发,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您不可能代表所有人的利益,您只可能代表一部分人的。就连甘蔗都没有两头甜的。”说完用手指捋了捋李玄的长眉,在眉间微微凸起的小痣那儿停住了,“相书里说眉间有痣是草里藏珠,是有大智慧想得比常人要远。殿下也不要因为这件事妄自菲薄……”
李玄静静听着,抬眼望着被月光映衬下的李修齐,李玄突然心里想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他点点头,道:“等我出去了,我们一同想办法。”
第二日李玄出狱了,他从地牢里出来,竟然被外面这股清新的空气呛得红了眼睛。在地牢外面站着李修齐,他穿着玄色的官服来接他回去。
李修齐对他说道:“殿下,请跟我回府吧。”李玄点头,四处观望却不见马车。李修齐开口道:“殿下今日没备马车,想带您到街上看看。”
李玄点点头,心想李修齐想得倒是周到,还知道带他四处走走透透气,李玄抬眼偷偷看了看李修齐的侧脸,却见他一脸清冷,缓缓跟在他身侧。
这街上有一股糯米糕的甜香,又正值深秋,家家兴做桂花糕,往这香甜的糯米了放上几朵桂花,让这甜味有些腻人。这街头巷尾的人来人往,倒是和平日一个模样。
李玄沿着街走着,突然看见巷子里的墙上贴着一张张没撕干净的画报,这画报是红色的底子,贴满了一整条巷道,李玄沿着巷道往下走去,在巷尾看见到一张没撕的画报,那画报上用黑色的墨笔写着几个大字:“非我族类,必诛其人。”
李玄一愣,回头看向李修齐,李修齐开口说道:“殿下,您明白了吗?”
李玄抬眼望向那街头巷尾,却见人来人往之间混着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跪在路边乞讨,过往的人对他们视而不见,过激的便往他们的身上吐口水,然后踹上一脚。
“殿下,现在百姓激愤,要赶走所有有清州国血脉的人,包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他们觉得是这些难民破坏了他们平静的生活。李学林很好的利用了这一点。”李修齐用指尖点了点那墙上的字迹。
提勾带尖,字透纸背。李玄不由苦笑,道:“我怎么连这个都没看出来?”说完一挥手,撕下那画纸,将纸揉在手里团成一团,狠狠地掷在路旁。
一枚鸡蛋从天上掉了下来,正中李玄前额。蛋黄蛋白从碎裂的蛋壳里流了出来,顺着李玄额前的发丝流到李玄的鼻尖上。
“你们这些蛮子,”一阵尖声从楼顶响起,“从哪里来就给我滚回哪里去,再不走我就要把老娘的洗脚水泼下去!”接着是啪的一声,掩上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