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学戏几十年的功底扎实,才没被漂移的心神拐带歪,恰好台步此时要转向另一边。
尚云间外表镇定,内心却不知为何有些慌忙,忙转了台步,避开了萧禹的视线。他在台上暗暗定了定神儿,又复合计一番,掐算好了剧情和戏文,步伐和腔调儿,拿定了主意将那“福禄镜”顺应着戏文发展亮在了台前。
台下众人的表情在尚云间眼中一闪而过,好奇的、赞赏的、欣喜的、兴奋的、高亢的……千般人有千般姿态,一一在尚云间眼前过了眼。
他最后挑眉,辗转一望楼上,萧禹的面目赫然清晰地出现在他别有用心的视线里,萧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已然加深了,一侧的唇角已经不明意味地勾了起来,心照不宣一般与他两相对望,他此时居高临下,那表情绝对不是欣赏,更像是锁定了猎物的猎人随时准备收网,那刻意夸大的纨绔之色也早已不见,背后那带着正气和贵气相交织的寒意陡然露出了端倪。
尚云间觉得自己隐约看清了萧禹那笑容背后的伪装。
宋国公世子果然有问题!
不过还好,他们之间无形的对弈还没有摆到明面上,尚云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萧禹背后的人,几个小厮脚步沉重,明显是全无身手的普通人,两个丫鬟更不用说,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那几个侍卫……
尚云间犹豫了一下。京城权贵人家都会养着一些高手,具体身手如何,轻易不会在外人眼前露。萧禹的侍卫若是不出世的高手,如今倒不得不防了。
刚想到这里,他就发现萧禹不动声色地和他对了个视线。
尚云间一怔,萧禹一笑。
一切都仿佛尽在不言里。
配戏的角儿此时掀开后台的帘门登台而来,亮相也博了台下众人一声好儿。
而尚云间一时只需要架势,便趁着此时偷偷向后台之处无声瞧了一瞧——果然易刚就站在那里。
戏台的帘门设在一侧,从前台看过去是轻易看不到后面的,只除了台上和几个刁钻的角度能看得清。
尚云间反应很快。
他已经确定萧禹动机不良,却也不能立时去打草惊蛇,只能先暗中部署保护的动作。
他隔着戏台,用眼神和易刚交换了一个彼此才能看懂的复杂信息,心里却暗暗盘算,这出戏是不能无限制的拖延下去了——铤而走险的唱一出儿空城计固然高明,却也只有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尚云间在台上十几二十年,卖得力,耍得滑,当机立断,与配戏的伶人递了个眼神儿,就准备好了下台而去。
那伶人是尚云间最机灵的弟子,收到眼神就知道他要做什么,立刻心领神会地兜圆了场。
尚云间这点儿小心思瞒不过懂戏的人,放在平时何止要砸招牌。
只不过今天例外,下一场压轴的乃是秦风,这时机就变成了刚刚好。
众人本就一门心思等着秦老板亮相,就算有不那么着急的还有心思来思量,却也觉得合理,纷纷在脑子里就为尚云间找到了理由——一来,不那么卯着劲唱全场是给秦风面子,不想被人说抢时候;二来,秦老板风头正劲,同为四大名伶也要分个先后,饶是尚云间也要避其锋芒。
尚云间早就料到了众人会怎么想,下了戏就直奔后台而去,路上与准备上戏的秦风擦肩而过,往前走了几步,没成想又被萧禹拦住了。
萧禹似乎刚和秦风说过话,手里还拎着方才那价值千金的折扇,手指白皙修长,贵气肆意,带着一脸虚情假意的笑容,柱子一般严丝合缝的杵在尚云间的去路上。
扮戏的伶人不行礼,这是安太后时候传下来的不成文规矩,萧禹哪怕是勋贵之后,在地位上也不能越过安太后去。
尚云间面对萧禹,不必行礼,招呼却是不能不打的。
尚云间忙上前陪了个笑脸:“萧世子可是稀客,您一来,蓬荜生辉啊。”
他嘴里的话说的恭维,头也低了一低做出恭敬之意,实际上,眼神已经越过萧禹,看向身后的走廊。
易刚在萧禹身后无声的将门开了一道缝,摇摇头,示意尚云间屋内无人来过。
尚云间稍稍定了定心神。
萧禹像是根本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又像是看见了却全然不放在心上,一挥手,爽快地笑道:“尚老板客气了,本世子今天临时起意,就想听尚老板一段儿福禄镜,上台前改戏。特意来和尚老板道个谢,满足了萧某人这段儿讨人嫌。”
……原来你自己也知道自己讨厌啊,尚云间想,但是话到嘴上就成了恭维。
“世子说的哪里话。”尚云间道,“以您的贵重,想听尚某这不登大雅之堂的俗音,是您抬举。”
萧禹自然不会把他那自谦之词当真的听,折扇一展,悠悠一笑:“尚老板若是俗音,整个儿梨园行的戏可都没法听了。”
尚云间点头忙说不敢。
恭维的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再说就虚假太过。
尚云间与这些权贵交往的时候甚多,自然懂得分寸,低头一瞧,自然地转了话题:“世子这扇子可是出彩儿,方才在前台尚某就瞧见了,可是米南宫的题字?”
萧禹像是没料到他会提起这扇子一样,仿佛一直拿这扇子抖威风抖气派的不是他自己,听尚云间一说,这才恍然大悟一样的刻意拿出扇子给人细瞧:“哦您说这个,这是我一个朋友送的,随手拿出来的玩意儿,他给我的时候啊,神神秘秘非说是米南宫的真迹,我那一众狐朋狗友都笑他打了眼,可没听说米南宫还会写扇面儿……来来来尚老板瞧瞧,听说您书画也是行家,给我鉴赏鉴赏这墨宝,若是看出来个所以然,我正好拿去打我那朋友的脸。”
尚云间心知这群世家公子平素喜欢这些,即使他真看出来真伪,也不能嘴上贸贸然地说,只好左右逢源:“米南宫个性怪异,人称‘米颠’,旁人眼光在他眼里都是世俗,世人说他不画扇面,他也许偏偏就画过扇面也说不定……至于真假,世子又抬举我了,尚某不过识两个字,无事时好涂鸦一副哄哄膝下稚子,若是论古今戏文,尚某还敢腆着脸细说一二,这等大家之作,尚某哪里敢在世子面前班门弄斧。”
萧禹一笑,拿手点点他,神情里分明在说他不讲实话,嘴上却没有追究的意思,更是不难为他:“罢了,米南宫自己就是个作假弄虚的行家,刻碑临字以假乱真又以真乱假,也是个奇人。”
萧禹这话说得自然,尚云间却听的眼皮一跳,抬头看看萧禹,那人正神色自然地瞧着扇子,像是认真显摆这不知真假的东西一般,全无其他意思。
尚云间却觉得他话里有话,脸皮不由得紧了一紧。
萧禹看够了自己的扇子,无所谓地全展又全合,与初见时那半开折扇的小心完全不像同一个意思:“米襄阳去了千八百儿年,皮囊都不知在何处烂成了渣儿,留下来的东西更别提了,不过一个玩意儿,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尚老板您说是吧?”
也许说者无意,奈何扛不住听者有心。
这话说到了尚云间费力掩藏的心事,尚云间心里陡然一沉,脸上却没有带出来,只连声应是。
萧禹听的却像很高兴,折扇合拢一摇,递到了尚云间眼前:“这扇子就当本世子今天讨人嫌的赔礼了,虽说真假不论,仿的总归也好,只不过,爷这身份拿着到处招摇总归不好,传到我爹耳朵里怕是打死我这败家子儿的心思都有……宝马赠英雄,珍珠送美人儿,尚老板是当世书画大家,这东西就当是个玩意儿,尚老板别嫌弃。”
话说得客气,尚云间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讨人嫌的萧禹碎嘴子说了半天,只表达了一个意思:这东西是假的,爷看不上,赏你了,拿着玩去吧别作妖。
……就是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假”。
尚云间转念一想,心思却定了一点儿——无论哪个假,他说了看不上,代名词就是“爷没拿”。
那么他的东西就是安全的。
尚云间忙宽了宽心谢了赏。
前台顿起锣鼓,紧接着就是喧天的叫好儿。
显然是秦风上台了。
萧禹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走了:“哟,秦老板的第一声好儿我没叫上,这可不行,我得瞧瞧去……
走了走了,尚老板回见。”
说完,也不等尚云间行礼,像是真的分外遗憾一样,着急上火地走了。
……这败家子儿说风就是雨。
尚云间哭笑不得,不过总算得到了机会和萧禹各走各路。
待萧禹走远,尚云间也终于回去。
一开门儿,就见易刚坐在阴影里。
尚云间点点头,示意他已经应付过了外边儿,也不理易刚,径直去翻藏那信牌的行头箱。
易刚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藏东西时故意将原本整齐地内里翻的乱七八糟,那半块儿信牌就这么横尸一样随意地戳在其他不知作用的行头里。
尚云间扫了一眼,松了口气。
“怎么翻的这么乱?”他小声道,“不过算了,这样也不像正经东西,恰好。”
不料易刚却闻言一怔:“什么乱?”
尚云间疑惑道:“箱子都快穿了底儿,别的不说,这里可是真有传下来的行头……易兄你也忒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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