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剑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拐了一个角,福喜就看见习坤抱着一件黑色裘袍靠着墙壁打着呵欠,双手抱着肩膀,一副又困又冷的模样。
“习公公……”福喜唤了一声。
在一干太监里边,习坤比起其他宫里的主管或许都还要来得体面,不为其他,就因为他的师父是伺候景熙帝的贴身公公,也是在皇帝的乾祥宫当差。后来景熙帝见太子身边的贴身公公何公公年纪不小了,便把习坤给了太子。
习坤被吓了一跳,扭头见是福喜,便把欲要脱口而出的骂语咽了回去,颇有些客气的道:“原来是福公公?时辰也不早了,你不在屋里睡觉,怎么跑这儿来了?”
福喜看着在湖边一片空地上拿着一把长剑舞剑的楚惊天,随口应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太子,这是怎么了?”有烦心事?
习坤玩笑一般的道:“福公公难道不知道我们做奴才的口风一般都很紧?”
也就是说,这话他不该问。
他们做奴才的,最忌讳便是将主子的事说了出去,因此好的奴才口风都很紧。
福喜知道自己失言了,略有些歉意的道:“倒是我唐突了。”
习坤一笑,道:“不过,福公公是殿下信任的人,自当别论!”
做奴才的就是要有眼色,习坤是看出来了,这福公公在太子殿下心里的地位可是不一般,些许以后他还有多多仰仗他的地方,倒不如提前卖他个人情。反正这事,等他伺候太子以后也会知道。在习坤看来,福喜伺候太子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虽然他说是要考虑考虑,但是这不过是欲拒还迎的姿态。
想着,他脸上恰好的露出一丝愁绪,道:“殿下自来,便有失眠的毛病,每日必当是累狠了,方才能安稳入睡!”这事,他也是到了太子身边才知道的,可想而知这消息瞒得有多紧,就连他师父都不知道。
福喜微微一惊,脱口道:“怎么会这样?”
习坤道:“谁知道啊,就连黄太医,也拿不出个办法来。”黄太医,是专为太子殿下诊脉的,那医术那肯定是好的。
那边楚惊天收了剑,道:“习坤,你在那边嘀嘀咕咕些什么?”
“殿下……”习坤连忙上前张开黑色裘袍给楚惊天披上。
“殿下……”福喜跟在他身后,仰着瓜子一样精致的小脸轻声唤了一句。
楚惊天惊讶的看着他,接过习坤递上来的帕子擦了一把汗淋淋的脸,问道:“怎么还没睡?”
福喜笑着摸了摸头,眼里有些晦暗,道:“奴才有些睡不着,出来走走!”
楚惊天敏感的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走到湖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招手让他过来:“这景色不错,你过来!”又指了边上的石头让他坐下。
湖里的荷花残叶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能看见一轮圆月倒映在湖中。
习坤很有眼色的在冰冷的石头上铺了软垫,福喜可没这待遇,不过他不怕冷。
“殿下……”
习坤在一边被冷风一吹,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脸上被风吹得似是被刀子割裂了。这太子晚上睡不着觉,遭罪的可是他啊,所以说贴身太监也不好做。
楚惊天刚刚出了一身的汗,也不冷,看福喜双手放在膝盖上,仰着头看着他,那模样乖乖巧巧的,就像是收起了利爪的猫崽儿。
“怎么睡不着?”他的声音不自觉放软了些,或许从在湖底那个本不应该出现的吻开始,他待福喜就与别人有了不同。
福喜不自觉的捏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别开了目光,有些艰难的道:“殿下,奴才……奴才杀人了!”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仿佛能看见对方死不瞑目的模样,那么丑陋。
楚惊天一愣,不由失笑,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软了几分。
这宫里,又有几个人手上是干净的?这个人,以前太干净了,因此才会接受不来。
“傻孩子!”他揉了揉他的脑袋,等到对方仰头看他,他才笑道:“这不是你的错,这是那个人该死,如果你不杀他,或许有更多的人会被他欺辱。”
“你不用自责!”
福喜心里一松,其实他需要的是一个人对他说他做的是对的,这样他才能丢去心里的恐慌负罪感。
是啊,那个人该死!
他心里也是如此觉得的。
“谢谢你,殿下!”他认真的道谢。
楚惊天失笑,又揉了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道:“行了,时辰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不知是不是太累了,他竟然难得的觉得有些困。
☆、第28章
“福公公,殿下说了,他的话一直都有用,你什么时候想通了,自可来寻他。”说到这,习坤都觉得太子殿下对这个小太监也太好了些吧。
福喜站在台阶下,冬日的阳光明晃晃的照进他的眼睛里,一片破碎的流光。
“劳烦您了!”福喜拱手微微俯身,目光透过习坤,深深地看了一眼敞开的门一眼,仿佛可以看见里边的人一样。
他对习坤笑了笑,这才转身走了。
习坤一双眼眯了起来,双手笼在袖子里,看着福喜远去的背影嗤笑道:“这世界上,还真有不识相的人。”太子是什么人?竟然也有人拒绝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习坤瞧不上福喜,一个不知道往上爬而且不知好歹的人,他又何必放在眼底。虽然,太子对他有几分另眼相待,但是谁又知道这份不同能维持多久?
当然,这些话习坤是不会说出来的,就像他说的,做奴才的,嘴巴要紧。目前和福喜的关系不远不近,对于这个状态他还是很满意的。既不亲密,也不疏远。
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习坤淡淡一笑,转身进了书房。守在书房门口的两个小太监微微躬身,态度恭谦。
“殿下!”进了屋,习坤走到正在写字的楚惊天身旁,微微躬着身,伸手拿过墨条慢慢的磨起墨来。
“福喜回去了?”楚惊天将最后一笔收住,看着白纸上的一个大大的“静”字,有些不满意。
人说字如其名,这个“静”字,锋芒毕露,其间可以看出写字人的猖狂,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感觉。
习坤连忙取过干净的白纸重新铺上,笑道:“是!”
“殿下,奴才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习坤看了一眼太子不知喜怒的脸,轻声的问。
“什么事?”楚惊天问,手上毛笔游走如蛇。
“奴才愚笨,不知殿下为何会对福公公另眼相待?”他的语气里带着困扰,道:“奴才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出众的地方。”
楚惊天看着刚出炉的字,心里满意。比起刚才那张,这张的字多了些内敛,少了些锋芒,带着沉稳。
接过边上伺候太监递过来的帕子,楚惊天擦了擦手,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问道:“习坤,你是不是很讨厌他?”
习坤面色不变,笑道:“哪,只是觉得他拒绝了殿下,有些目中无人了。”
“哦?”楚惊天轻轻笑了,不再追问,话锋一转,道:“你说本宫为什么对他另眼相待?只因为一个理由,他“真”!”
“见惯了宫里的腌臜,他的“真”就显得无比的刺眼了,让人有一种想破坏的欲、望。”说到这,他眼里闪过一丝暴虐,却瞬间平息下来。
宫里的人没有人会喜欢他那种干净的目光,那种坦坦荡荡。
“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心无比肮脏。你是不是觉得不忿,你想方设法才得到在本宫身边伺候的机会,可是他却对这个机会不屑一顾!习坤,你讨厌他,因为干净的他会让你发现自己的丑陋。”楚惊天声音缓慢,单手支着脑袋看着习坤面色微变的脸。
习坤脑门上冒出冷汗,他的确是讨厌福喜,却没想到被太子看穿了。
楚惊天又是一笑,近乎自言自语的道:“这样的人,就像一张白纸一样,让人很想在上边挥墨作画,不知能画出什么东西来。”
楚惊天眯着眼,眼里光芒幽幽。
“他迟早会来到本宫身边的!”他下了定语,因为福喜看着他的目光,是那么的闪亮,那么的漂亮。
福喜回到自己的院子,还未说什么,就被方公公削了一顿。
“你这小兔崽子!”
福喜抱着脑袋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师父,你徒弟险些就回不来了,你还打我!”
方公公眉毛一竖,怒道:“别往你脸上贴金,拜师茶都没喝,就想当我徒弟,想得倒挺美!”
“拜师茶?有有有!”听他这么一说,福喜脸上都快开花了,急吼吼的倒了杯茶,扑通一声跪下,双手端着茶盏递上,朗声道:“请师父喝茶!”
方公公看了他半晌,伸手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茶,见着一根茶叶道:“今日我喝了你的拜师茶,你便是我方如海的弟子。”
“我的弟子,我不要求他其他。你且记着,一切随心走,逍遥自我。我们门派,不求正不求恶,你愿为正,便为正;你欲成恶,便是恶,一切随心而已。”
福喜倒是第一次知道方公公的大名,他问道:“师父,我们门派是什么门派?”
方公公一副高深不可莫测的模样道:“……无名无派!”
福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