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又问:“你是不是也喜欢他?”
晏荣继续点头。
三王还问:“那你觉得你的喜欢和他的喜欢是一样的吗?”
晏荣更迷糊了:“喜欢不就是喜欢,难道还有不一样?”
三王摇了摇头:“他的喜欢和你的喜欢不一样,也和所有人的喜欢都不一样。你将他当做叔父来喜欢,只是单纯亲近他仰慕他。可他喜欢你和他喜欢喝茶看书并无两样,茶令他宁神,书令他明智,而你,能让他用来挟制我。且最令人敬而远之的是他心思太沉,一旦要做什么事就会不认亲疏,你与他再亲近也讨不到好处,反而会被他利用得更彻底,这不可怕吗?”
晏荣唯一听懂了的就是八皇叔喜欢利用人。他垂下脑袋,十分懊恼又伤心:“那我以后不亲近他了。”
三王叹了声气,站起身来:“走吧。”
两父子渐渐地走远了,并没有注意到身旁茂密枝头伸过了宫墙来的那棵树上坐着一个晏凤元。
先前在三王父子离去后,晏凤元便打开鸟笼,把那只鸟放归了自由。他不喜欢养活物,因为懒得喂养照顾。可放飞后他又忽然想起欧阳珏说过最好别把已经被人驯养惯的活物放生,因为它们习惯了安逸,离了笼子难免会遭厄运。
晏凤元也没惊动门口的侍卫,自顾自地追着那只鸟去了。果然这只鸟被养惯了,飞也飞不快,更飞不远,就停在两重屋子后的树枝上打瞌睡。
晏凤元坐在树上,轻而易举地把它捉回了手里,正要离去时就听到了墙那边三王父子的对话。
他静静地听完,又静静地目送那父子俩离去,不由得笑了笑,低头摸了摸鸟的小脑袋,拽了拽它的翅膀,轻声道:“怪不得本王不喜欢养你,因为你对本王毫无利用价值。”说完,将鸟往空中抛去,“你还是去吧,生死由命,又与本王有什么干系。”
这里树荫浓密,风吹着也颇凉爽,他便斜倚着枝干,闭着眼睛小憩起来。
不多久,又听到了鸟叫声,羽毛擦着他的脸,有点痒。
晏凤元睁开眼,稍稍侧过头,无语地看着那只鸟又飞回来了,这次更直接停在了他的肩头,正歪着脑袋梳理羽毛,张开的小翅膀就这么抵到了他脸上。
晏凤元不由得失笑。
忽然又听到一声喊:“王爷!”
他难得怔了怔,循声低头看去,看到站在宫墙那头的欧阳珏。
欧阳珏仰着头,十分惊喜地朝他挥手,又旋身一跳便跃上了树干。这些时日欧阳珏的身手已经有了一些恢复。
欧阳珏挨着晏凤元坐在树干上,开心地说:“我走到这里时忽然想抬头看看,结果真看到了你,你说这是不是心有灵——”
晏凤元看着他说啊说的,忽然揪住他的衣襟往面前一拽,将额头靠着他的额头。
欧阳珏瞬时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了,讶异地看着他,虽然也看不太清,因为离太近了,只觉得模模糊糊的,晏凤元的眼睛特别亮,水光粼粼的,好像很难过。
欧阳珏便侧了侧头,温柔地吻上了他的唇。
☆、任命
欧阳珏握住晏凤元的手,说:“我跟皇上说了,我只会纸上谈兵,所以得需要王爷在旁提点。”
晏凤元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会儿,道:“本王几乎已经将你的身份表明给皇上了。”
欧阳珏一摊手:“不然也没办法,王鑫都是矮子里拔高个了,现在他跟阿尔伦一齐反了,没我还能谁去?”
他说得自信,眼神明亮,俨然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镇国大将军,从未遭过挫折,也不知这世上会多磨砺,有着浑然天成的勃勃生机。
晏凤元想了想,道:“其实还想说点什么,却忽然觉得什么也不必多说了。”
欧阳珏笑道:“没事,王爷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晏凤元便跟他回屋里去拿东西。也没什么好拿的,收捡了几本书和衣服,欧阳珏一并提在手上,一手挽着晏凤元:“走吧,现在回去正好赶上饭点。对了,皇上说六王那边不肯借兵?”
晏凤元跟他慢慢走着,道:“三王刚答应用封地与六王换兵了。”
欧阳珏脚步一顿,转头看着他:“王爷,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晏凤元也停了脚步,平静地看着他:“你早晚要生气,本王希望你能早点生完气再去战场上。”
欧阳珏苦笑道:“王爷,我不是生气别的,我是气你为什么想故意试探我,你很想看我生气的样子吗?”
晏凤元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眯了眼睛,半真半假道:“这也被你看出来了,本王很想知道你的底线在哪里。”
若换了是平时,欧阳珏定然笑嘻嘻没正经地说一句“是你啊”来逗趣,可如今他忽然说不出口。因为晏凤元虽一副顽皮的态度,却又实在让人觉得他正无比认真。
想了想,欧阳珏回答他:“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社稷苍生,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对你都没有底线,也无需有底线,想必你会比我做得更用心更稳妥。”
晏凤元的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敛了笑意,神色复杂。他教过欧阳珏无数回不要这么信别人,看来全白教了。可他却恼怒不起来,只觉得心里沉重。
晏凤元告诉他:“但凡是人就会有私心,就不能将每件事都做得公允光明。”
欧阳珏摇了摇头:“我始终相信这世上有十恶不赦的坏人,就会有一心为公的好人。手段并不重要,我屠过村,杀过降,绑过敌将的妻儿父母,但我不觉得我做错了,因为若我不这么做,无辜死去的人会更多。我是个武将,我从不信能以德教化坏人这种说法,只有实力才能压制他们,所以我并不在乎王爷你用何种手段。”
晏凤元哑然失笑。他自十岁以后就再没用坏人和好人区分过人了,这看起来实在是小孩才会分辨是非的说词。
***
晏梓伏任命“顾知觉”统帅三军迎战阿尔伦与王鑫时,整个朝堂都懵了,众大臣的脸上就差刻出一行字了。
这一行字是:皇上,不是每一个长得像欧阳珏的人都会打仗啊!
还有些知道“欧阳珏”死而复活一事的老臣们则多了一行字:皇上,你还不如让后宫里那个真欧阳珏去啊!
晏梓伏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继续任命晏凤元随军而动。
顾淮首当其冲地站了出来:“皇上,顾知觉一介文臣,从未领过兵打过仗,岂能担此重任?”
晏梓伏摆了摆手,瞥了眼底下的欧阳珏,嘲讽道:“也许他天纵英才呢。”
听你鬼扯!顾淮与几个老臣齐齐争辩起来。
晏梓伏不耐烦道:“顾卿科考便是写的用兵之策,朕觉得写得挺好,你们不也觉得挺好的吗?可见他确实有这方面的才华。”
老臣道:“可那始终是纸上谈兵,如今阿尔伦与王鑫来势汹汹,已经连攻三城,若再出岔子,敌军——”
“还好意思说!”晏梓伏打断了他的话,“不是那些被你们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所谓将才们那么没用,朕至于要用顾知觉吗?!你以为朕想用他?!”
这话显然是说给晏凤元听的。如今晏梓伏虽与晏凤元没撕破脸皮,却也有了曾撕不开的隔膜。晏梓伏从小受制于人,所以他平生也最恨受制于人,当初的竹樾是这样,如今晏凤元竟也还是这样!
老臣被晏梓伏迁怒到了,满脸无辜。
晏梓伏缓了缓,放轻声音:“众卿不必焦急,你们对顾知觉不放心可以理解,可总该对晋王放心了吧?还是你们觉得如今我朝中还有比晋王能拿得出手的将才?”
众人顿时默了。虽然晋王在打仗这件事上也说不了是多厉害,但胜过其他人还是绰绰有余……
实在也是太缺良才了。
这事只能这么定了。
散朝之后,欧阳珏和晏凤元就策马往前线去了。
晏梓伏站在皇宫最高的楼上,遥望着那两个人越来越远,直到成了两个小黑点,直到再也看不到。风一吹,他觉得心凉,眼也酸,落下泪来。
“你在这。”顾知觉登上楼,给晏梓伏披上件外袍,然后从身后将他抱进怀里,“怎么哭了?”
晏梓伏侧过头去盯着顾知觉的脸看,犹觉不够,又伸手摸了摸,忽然问:“若朕不是皇帝了,你还会爱朕吗?”
顾知觉神情不变,笑道:“你是不是皇帝,都丝毫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
无论晏梓伏再是不是皇帝,顾知觉都要他死。
晏梓伏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但朕若不是皇上了,谁来保全你呢?你是个该死了的人,除了朕以外,所有人都希望你是真的死了。”
顾知觉几乎已经要以为晏梓伏看透了自己的想法,但他不露丝毫的怯,亲了亲晏梓伏的额头:“你不要担心我,我命这么大,死也死不了,就是上天不让我死,让我把该做的事都做了。”
“你要做什么事?”
当然是报仇。顾知觉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当然是陪着你。”
晏梓伏笑了笑,却有两滴泪滑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