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凤元越发愧疚了,愧疚得非常难受。可他不想继续骗欧阳珏,趁着能说真话的时候就不要继续骗。因此他道:“可本王确实此生都不曾明白过爱恨一人的滋味。”沉默了会儿,又道,“本王亏欠你良多,可也没什么可还……”
晏凤元站起身,朝着欧阳珏跪了下去:“便索性无耻一番。”
欧阳珏一愣,忙也对着跪了下去:“不是,有事说事,王爷你跪我干什么!”
两人对着跪着,互相看了会儿,忍不住都笑了。
笑完了,又正了颜色。
晏凤元认真道:“你起来。本王对你不起,也还你不起,只能这么做了。”
欧阳珏摇了摇头:“王爷,我不信。”
晏凤元哑然失笑:“你……”又语重心长道,“本王早跟你说过,你太重感情,又总以为世人都跟你一样坦率天真,所以总——”
欧阳珏打断了他的话:“王爷你别总来这套,你已经不是我长辈了。”
晏凤元:“……”
欧阳珏继续道:“不说以前,这些时日你对我所说所做的一切,我绝不信是假的。我信你一心为国毫无私情,从你当年为了战乱饿殍而哭那时候起就对这一点深信不疑,我敬重你,敬爱你皆是来源于此。而如今你我在一块了,我就会终身爱慕你,信任你,绝不存半点疑心。”
晏凤元苦笑道:“可本王对你说的那些话确实都是假的啊。”
欧阳珏又摇头,将晏凤元强行塞到刚铺好软垫的太师椅里坐好,又把石榴塞回他手里:“我会救你出去的,你吃完石榴就好好休息。”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晏凤元发怔地看着那道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在难受之外竟生出了一丝甜蜜。他顿觉这股奇怪的感受来得莫名其妙,只能断定自己果真无耻之极。这么想着,他斜靠在宽阔的椅子里,垂着眼帘出神。
欧阳珏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又忍不住回头来看。他看到晏凤元在认真地剥着石榴,眉宇间却全是难得一见的纠结,这模样实在是……实在是有点可爱。
欧阳珏又蹭蹭蹭地走回来,打横把晏凤元抱了起来。
晏凤元吃了一惊,却没反抗。
欧阳珏把他一路抱到床上放好,拿走石榴,扯过被子盖好:“你这样不高兴,我也就不高兴了,所以不让你吃石榴了,石榴给我,你睡觉吧,我走了。”
晏凤元:“……”
欧阳珏大步流星地走了,走前还不忘了吹灯和关门。
晏凤元愣了好半天,头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整颗心要跳跃出来了。
☆、坐轿
欧阳珏回丞相府,被拒之门外。顾相让门房传的原话是:泼出去的侄子倒出去的水,滚出去就别回来了!
欧阳珏听了这已有点神智错乱的话颇担忧,问门房:“叔父他还好吧?”
门房忙着关门:“老爷正在气头上,堂少爷您知道他脾气,先回去吧。您脸上的伤也得先去涂个药。”
欧阳珏把半个身子卡在门缝里,死缠烂打道:“说实话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泼出去的堂少爷倒出去的水?这是我家你让我去哪?你怎么不去拿药给我涂?”
门房力气大,把他强行掰出去,嘭的关了门,隔着门道:“对不住了,堂少爷,老爷说您要闯进来他就打死您,还要把您烧成灰倒鱼塘里。”
欧阳珏顿时惊悚了:“你确定我叔父真没事?我觉得他能说出这种话来一点也不正常啊!你有没有跟他说我受伤了?你跟他说我受伤了他肯定让我进去涂药的!”
门房没搭理他了。事实上门房也是同情他,所以还没把顾相那句“他怎么不整张脸都烂掉,烂掉了清净”的气话给转达过来。
欧阳珏悻悻地坐在门口台阶上剥石榴吃:“就要天亮了,有本事你别上朝。”
顾淮当然不可能不去上朝,他为官几十载,从未误过一日早朝,那叫个风雨无阻。因此过了一个多时辰他就出门了。
欧阳珏忙起身:“叔父!”
顾淮看都不看他,径直上了轿。
欧阳珏跟在轿子旁边:“叔父,你知道昨晚的事了吧?”
顾淮还在心塞,根本不想理他。
欧阳珏伸手去掀轿帘:“叔父你说的要公私分明,我现在有要紧事要跟你说,说完回家你打死我也行,烧灰也行。”
顾淮啪地一巴掌把他手打出去:“才出去几天就学得这么没规矩,是谁教你的?!”
这话显然是在指桑骂槐,欧阳珏也听得出来,便不绕弯子,径直挡在轿子前面:“叔父,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冲着我发。你别听王爷说是他引诱我的,他是为了护着我才骗你的,事实上是我强迫了他。”
顾淮几乎吐血,又羞又气地扯开轿帘:“不知羞耻!还敢在大街上嚷嚷!你给我进来!”
欧阳珏忙钻进轿子里挨着顾淮坐:“叔父,我说真的,那时候王鑫点了催情香,所以我就没把持住……王爷他是无辜的,我得对他负责啊。”
顾淮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压低声音骂道:“糊涂东西,你是几两重王爷又是什么身手,若不是他有意……你强得过他?!”
欧阳珏干笑:“话也不是这么说,王爷那时候也中了招,这时候比的是谁脸皮厚……”
顾淮不想跟他谈下去了,正要一脚把他踹出去,却见他正了神色,道:“叔父,不说这些了,我们说正事。你知道今晚之事了吗?”
顾淮一怔:“今晚什么事?”今晚他就记得晋王怎么气自己了,实在不是他要恶毒,只是怎么想都觉得晋王和侄子是想联手气死自己来换他二人逍遥自在的生活。
欧阳珏把树林里的事说了一遍,没有任何欺瞒。反正顾淮早晚也会知道,没必要欺瞒,反而引来误会争端。
顾淮听完之后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他颤着声问:“这是真的?”
欧阳珏反问:“我没事骗您讨打吗?”
顾淮追问:“王爷是阿尔伦的亲兄弟?”
欧阳珏顿了一下才道:“是,但他绝不可能与阿尔伦勾结,叔父,你跟王爷共事的时间比我长太久了,你心里真觉得王爷像那种人吗?”
顾淮心想,现在在我心里王爷就是个一言难尽的人!别说里通外邦了,他明天就去毁天灭地我都信!
愤怒归愤怒,私事归私事,顾淮很快就冷静下来:“我不跟你把私情扯进公事,你也别跟我来这套。现在王爷已经承认是他主使了一切,你不承认又有何办法?难道你想说这是皇上逼迫他在说谎?”
欧阳珏当然不觉得晏梓伏是这样的人,也没理由这么陷害晏凤元。主要是晏凤元与竹樾不同,晏梓伏从五年前就流露出强烈的要把皇位禅给晏凤元的意思,若晏凤元有不轨之心估计晏梓伏能比谁都高兴,这不是人家死活不要么……而晏凤元死活不要皇位的原因现在也终于出来了。因为他是阿尔伦的亲兄弟,他不能要这皇位,否则这层亲缘身份就太尴尬了。
顾淮皱眉:“那你又如何解释晋王破坏和亲一事?”
欧阳珏迟疑着说:“王鑫在建珠苦心筹划那么多年,不能直接杀。银狐……银狐一看就不是好人,三王要是娶了她岂不吃亏了……”越说声音越小。
顾淮冷眼道:“你继续编,但你自己都不会信自己编的东西。”
欧阳珏急道:“王爷为社稷做了这么多事,可曾有一件出于私心过?他夙兴夜寐,克勤克俭,样样功劳拿出来都不是假的。”
顾淮被他的态度激怒了:“这又怎么样,当年欧阳珏不也一副誓要战死边关的样子,他的战功拿出来难道就是假的?还不是……”
顾淮猛地住了嘴。
欧阳珏一拳捣在窗框上,竟捣得木材微有裂痕,他的手也捣出了血。
顾淮回过神来:“知觉,你……”
手上的疼痛虽然微不足道,却让欧阳珏镇定下来:“抱歉,叔父,我过于焦急了。”
顾淮:“先不说那个,你的手……”
欧阳珏打断了他的话:“叔父,欧阳珏究竟有没有谋逆,我以为你一直都清楚的。你们为了维护圣上英明人心安稳而将此事秘而不宣,我理解,我也仍旧敬重你。但我不会让王爷成为第二个戾悼侯!”
顾淮心中一刺,面上发热,强撑着道:“你在胡说什么!你若再胡言乱语的话——”
他也说不下去了。
当年的欧阳珏谋逆一案确实是冤案,可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人已经死了,难不成要翻案说是皇上做错了?皇上可以做错事,却决不能错杀一个在军中威望颇高的大将军,否则一切都会乱,许多虎视眈眈的势力就会趁机闹事。所以这件事就一直被压到了如今。当年晏梓伏就闹过要翻案,被顾淮及一众老臣以死相逼给压了下去,这事就成了个不能说的秘密。
顾淮叹了半天的气,语气缓和下来:“你不要胡言乱语。王爷的事他自己总有主张,皇上也会秉公办理。你急什么,别急,没事。”
欧阳珏怎么可能不急。这事不早一日解决,被软禁在宫里的晏凤元就有一刻的危险。当年他也以为自己被软禁起来查明事态后就能被放了,结果就是一杯毒酒喝下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