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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湖 完结+番外 (玉师师)


  
  第八八章
  
  钟意的乌鸦嘴再一次发挥了令人目瞪口呆的作用,刚说近几日天气晴朗,晚间就飘起了小雪,一连下了三日不带停的,整个洛阳城银装素裹,朔风吹起屋脊的碎雪,檐铃叮叮,露出下面斑驳的青砖与飞檐。
  室内烧着红泥小火炉,炉上烫着一壶老酒,酒气氤氲,整个屋子里都飘着暖洋洋的香醇。九苞百无聊赖地坐在炉边烧山栗子,默默地瞥一眼钟意,一言不发,幽怨至极。
  钟意却心情不错,将温热的老酒一口饮下,手里持着一盏雨破天青色的空杯,闲倚在窗前,清朗地笑道:“微酣静坐未能眠,风雪萧萧打窗纸,是不是就是这般静谧娴和的情景?”
  乐无忧含笑看他一眼,捏着酒壶又给他杯中倒上,却未及倒满酒壶就见底了,摇晃了两下,笑道:“与其在这儿享受雪景,不如好好想一想,马上就冬节了,这小雪却不见停的,该怎么去祭祀。”
  “阿忧难道没听说过随心所欲道法自然?”钟意摇头晃脑,“我看这雪还得再下它几日,九苞,要不咱今年的祭祀就不去了吧。”
  “……不去就不去,”九苞闷声道,“反正不过是活人的一个念想,对死人来说,本就没什么影响。”
  钟意赞赏地点头:“虽然你从小顽皮任性惹人讨厌,但这一次倒还算懂事,哎哟!”
  乐无忧踢了他一脚。
  钟意看向他:“你踢我做什么?”
  乐无忧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自己知道。”
  钟意无奈地笑了起来,伸手打开窗子微微露了条缝,立即有寒风卷着雪粒滚进来,他猛地阖上窗子,对乐无忧道:“你长在南方,不知北地的风雪有多寒冷,九苞的故里在城外,虽也没远到哪里去,但这个天若冒雪赶路,苦寒是一则,另一则却是万一遇到些饿极了的野兽,就又要一番苦战了。”
  乐无忧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他所说非虚,只得啧了一声,不再为难他。
  却不料到了第三日傍晚,风雪渐渐停了下来,客栈外的街道上热闹起来,担心风雪再飘上几日,家中就要断粮了,蛰伏的人们都纷纷出门采办,还有红花柳绿的孩子吸溜着鼻涕,直接在积雪里打起了雪仗。
  钟意皱起眉头观了观天色,觉得依旧灰蒙蒙的,显然不是要放晴的迹象,仿佛又有一场风雪即将到来,但冬节祭祀是大事,想了想,还是咬牙决定趁这会儿雪停,快马加鞭地赶去城外。
  常子煊一直昏迷不醒,乐其姝要留在客栈照顾他,其他几人打点了祭祀用品,便飞马奔出城门。
  马蹄扬起积雪,朔风夹杂着雪粒扑在脸上,乐无忧往下拉了拉风帽,跟着钟意一路疾驰,两个时辰后便到了北邙山下一个小镇。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狂风打着卷儿,刮起街角的积雪,乐无忧仰脸看向街道两侧黑黢黢的房屋,渐渐发现有点不对劲。
  ——太静了,整个小镇都未免太静了,简直是死一般的寂静。
  近年来战火频发,城外的村落里十室九空,却依然会有点点灯火,远不及这个小镇看上去阴森可怖。
  “这是何处?”乐无忧疑惑地问,雪光映得小镇恍若白昼,极目望去,夜幕下皆是精致的青砖乌瓦,黑黢黢的门窗上还有斑驳的红漆,显然这是一个极为富裕繁华的地方。
  至少,曾经是。
  “这是我的家。”九苞翻身下马,牵着马踏过积雪,走到一扇黑漆铆钉的大门前,抬手撕去门上的封条。
  门旁倒着一块腐朽的牌匾,半截都埋在了积雪中,乐无忧下马,抬掌挥去雪粒,露出牌匾上斑驳的痕迹,定睛看去,忽地浑身一震,只见匾上金粉已经脱落,四个不甚分明的大字在雪光映照下触目惊心——河洛山庄。
  他愕然抬头,看向九苞的背影,脑中转得飞快——当年河洛山庄一夜灭门,幼子明月光下落不明,若他还活着,如今应该已经十七岁,九苞……
  “你猜得没错。”钟意牵着马走过来,拍了拍乐无忧肩上的落雪,低声道,“进去吧。”
  三人只是祭祀,当用不了太长时间,便将马匹随手拴在了门口倒下的石狮子上,拎起香烛纸钱,走到门前。
  门上铜锁已经锈透,钟意屈指一弹,一阵劲风击了过去,铜锁应声而落,伸手推开木门,锈涩的门轴艰难地转动,发出一声刺耳嘶哑的吱嘎长鸣。
  一丝木柴燃烧的烟味夹在清凉的夜风中传来。
  “等等,”钟意突然道,“里面仿佛有人。”
  习武之人感觉敏锐,乐无忧也感应到山庄中似乎有活人走动的声音,压低声音:“是不是在此处避雪的乞丐?”
  “不可能,”钟意摇头,“自河洛山庄案发之后,附近的居民纷纷搬走,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死镇,不可能还有乞丐逗留的。”
  “是江湖人?”
  钟意点了点头,提起三尺水,拇指一动,一声极轻的脆响,长剑微微出鞘:“多半是如此,我们进门时动静不小,对方如果不聋应当也已听到,小心应对就是。”
  九苞擅长轻功,一抹绿裙仿佛飘摇的柳叶,顷刻间已翻到了屋顶上,无声无息地沿着屋脊向前潜去。
  乐无忧袖中稚凰也已经滑落到掌心,和钟意对视一眼,两人步履轻巧而机警地踏入山庄中。
  河洛山庄的主人是江湖奇女子明岐,为讨情郎欢心,在山庄种下十里红梅,如今梅雪盛开,伊人却已仙逝。
  两人循着烟火气穿过百转千回的连廊,乐无忧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周遭仿佛热了一些?”
  “不错。”钟意衣冠胜雪,隐在一株梅树之后,几乎与树底积雪融为一体,不动声色地往前看了一眼,目光透过月洞门,望向正房,门窗漆黑,不像是有人的样子,然而庭院中的积雪上却满是杂乱的脚印,显然不止有一人曾来过此处。
  他抬眼看向乐无忧,只见他一身暗红色棉袍立在白雪之中,竟比满树红梅更见清绝,忍不住轻笑起来。
  笑意未浓,忽然见乐无忧做了一个手势,指向月洞门内,钟意顺着他的指尖望去,见到连廊下的雪地中,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抬起头去,见到九苞蹲伏在檐角,仿佛一只灵活的猫儿一般,与钟意对视一眼,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粒飞蝗石,倏地扬手,石子冲破夜幕,迅疾击向廊柱的方向。
  于此同时,一道凌厉剑气袭出月洞门。
  钟意挺身上前,早已出鞘的三尺水暴起寒光迎了上去。
  一声脆响,双剑悍然相撞,真气飞溅,庭院之中梅雪纷飞,一声惨叫在廊下响起:“哎哟,何方邪佞敢偷袭我?”
  “是安济?”乐无忧无语地问。
  “啧,怎么会是这小王八蛋?”钟意收起剑招,拧起眉头看向对面,讶然,“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月洞门下,立着谢清微长身玉立的身影,淡色的眸子比满园落雪还要清冷,闻言漠然地反问:“你们又为何来此处?”
  “我仿佛听到了混蛋钟意的声音。”安济黑着脸从廊下走了过来,雪光映天,照亮他清秀的小脸儿和额头一个飞速鼓起的肿包。
  钟意收剑入鞘,在雪地中顽强地摇着扇子,斯文地笑道:“漱石庄一别已有七日,少盟主别来无恙?哦,你定是无恙的,岂止无恙,甚至还有点吃饱了撑得慌,雪夜苦寒,不在你爹爹的怀里取暖,反而跑到一片死寂的荒宅中来挨冻,这般闲情逸致,令钟某佩服。”
  “你少说两句会死吗?”安济丝毫没有闲情逸致,反而脑门上的肿包隐隐作痛,让他心情恶劣至极,恶声恶气道,“方才是你打的飞蝗石?”
  乐无忧听见这货对钟意大呼小叫就不痛快,凉凉道:“如果是他打的,你少盟主这会儿可就不是鼓个包这么简单了。”
  安济瞪眼:“那是你吗?”
  “是我。”九苞嬉笑的声音在屋檐响起。
  安济猛地抬头,尚未看清檐上的人影,就见有一颗飞蝗石疾驰而来,大骂一句“欺人太甚”,一个闪身避了过去,金色身影一闪,仿若一只黄毛狗儿一般蹿上了屋檐。
  九苞却翩然翻身落下,躲在了钟意身后,露出脸看向他,手指卷着脸边的发丝,嬉皮笑脸地嗤道:“少盟主轻功未免太次了。”
  “大胆!”安济喝道,倏地拔剑出鞘,冲他刺了过来。
  “闹什么?”乐无忧劈手抓去,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手臂一挥,将他推入谢清微的怀中,拧眉道,“二位还没解释,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安济狼狈地从谢清微怀中出来,愤恨道:“我自然是带人来查当年旧事的,被风雪阻了几日,不得不暂缓回城,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原来是这样,”钟意点了点头,“若少盟主真能查出当年的凶手,倒也不失为大功一件,只是个人觉得,难。”
  “用不着你来泼冷水!”安济蛮横地呲牙,“你还没说你们来干嘛的呢。”
  钟意听完了别人的目的,轮到自己回答的时候,却微微笑了起来,看一眼左边的九苞,再看一眼右边的乐无忧,笑容可掬地吟哦:“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很显然,我是携夫带子,特意前来赏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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