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早已习惯了依靠,如同菟丝花般可笑。
裴越沉默了一下,选择对江衍说实话:“殿下他是在乱军中失踪的,这种情况下生还的几率很低,所以直接报的战死。”
江衍深吸一口气,“那,前线的情况怎么样?表哥你不要再瞒着我了,我需要知道。”
“情况不好,漠北军失了主帅,人心惶惶,损失惨重,我,我明日就要启程往漠北了。”
裴越看着江衍的眼睛,那里面有他的倒影,江衍的眼睛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明明清澈见底,却又仿佛深得勾人心魂。
江衍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昨日舅舅已经带了北陵军回了驻地,裴越一走,这里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真的能独自面对那些大臣和虎视眈眈的江玄婴吗?
不过他没有说出来,他还想在裴越面前保有最后一点尊严,他垂了垂眼帘,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你能把姐姐带走吗?安平侯不在了,就剩下她一个人了,我不放心她。”
裴越说道:“前线战事不是儿戏,……抱歉,我不能带走她。”
江衍没说什么,他心里大概也是清楚这些的,只是终归抱了个希望,希望破灭,他也不是太过失望,江玄婴既然在找一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那就不会在短期内对他和姐姐下手,他还需要现在这个身份,他们都是安全的,只不过除了安全,再没有旁的了。
裴越走了,江衍不知道怎么心中空荡荡的,这时候有人在外通报,说玄婴公子求见,江衍没有理,江玄婴的通报从来都不是通报而是“我要进来了”的讯号。
江玄婴果然很快大步走了进来,裹挟着一身的脂粉气,江衍厌恶的转过身往内殿走去,他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个欺骗姐姐感情的混蛋。
不过江玄婴却笑了,“你确定不想和我谈谈,你学业的问题?”
江衍霍然转过身,不知道江玄婴又耍什么花样,他试图凝神去听他的心声,无奈换成了江玄婴的身份后,他的心思也深沉得很,他什么也听不到。
江玄婴嘴角上挑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有意无意的调整了一下角度,正对着江衍方向的侧脸极为俊美,双眼里仿佛蕴藏着细密的温柔的雨丝,任何一个人都会为了这一抹颜色动容,却不包括对人的长相十分不敏感的江衍。
他不耐烦的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玄婴孔雀开屏似的表情顿时像是吃了一口翔,他脸黑了一瞬,干巴巴的说道:“从明天起,你每天下朝之后去文华阁听课,一天两个时辰,我替你挑了三个太傅,两个讲文,一个讲武,另外六部尚书轮流值守,替你解答朝中事项。”
江衍用看失心疯的眼神看着江玄婴,十分怀疑他脑子撞坏了,或者又打什么鬼主意,他从未接受过这样的课程,控制起来不是更加得心应手?
江玄婴十分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为什么每个人都怀疑他不是好人?但是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错。
他琢磨了一下,努力表达出自己慈父一般的善意:“我还有两件东西没找齐,等找齐了就要离开,在这之前,你要学会做一个合格的皇帝。”
江衍看他的眼神更防备了,他压根不相信江玄婴真的会放弃现在万人之上的地位离开,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他在安抚他,试图让他暂时相信他,然后从他这里得到更多是关于他想找到的东西的讯息。
江玄婴郁闷的摸了摸鼻子,不再谈这个话题,他说道:“内造司的送来了明日上朝的冕服,你去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让他们拿去修改。”
江衍一秒也不想和江玄婴多待,闻言如蒙大赦,快步走了出去,一直在装木头人的周宁低着头小碎步跟上,速度一点不慢。
江玄婴摸了摸下巴,他娘吗?明明小皇帝身边那太监更娘,还小碎步,真是……眼见四周无人,他迅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满意的发现两只脚都是大叉着的,十分之爷们。
卯时上朝,寅时就要起身,冬日里日头迟,等江衍洗漱完,外间还是黑蒙蒙的,上朝的冕服不像登基大典那么厚重,周宁特意给江衍在里面多加了件夹棉衣,从辇车里走出来身上一点不冷,脸却被寒风拍打得通红。
离紫宸殿只有一点点路了,江衍缩了缩脖子,想要把头低下来,走在他旁边的江玄婴却开口道:“把头抬起来,连这点风都受不住,你还当什么皇帝?”
话语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江衍咬牙抬起了头,心里却暗暗道,这个皇帝,又不是他想要当的。而且,他余光微扫,只见江玄婴似乎早有准备,他披着一件华丽厚实的孔雀毛斗篷,兜帽拉下来,头脸被遮得严严实实,就这样,他还揣着两只手低着头,缩着脖子。
似乎察觉到了江衍的视线,江玄婴哼了一声,没说话,江衍也就当他同意了,低下头,缩着脖子,手里紧紧的握着温热的圆玉。
低头没走两步,一张斗篷遮盖了他的视线,斗篷还带着江玄婴的体温,身上陡然一暖,江衍抬头,江玄婴正低眼看他,睫毛垂落,眼眸清澈,那一瞬他眉目如画,几乎定格。
江衍愣愣的想到,原来这家伙,也不是那么难看嘛?忽然,就见江玄婴缩了脖子,后背一驼,原地蹦了两转:“好冷,好冷好冷……”
“走快点!冷死了!”他大步朝前走去,背影,嗯,十分驼。
江衍觉得自己刚才真是瞎了眼睛,他默默的把披风系好,追上了江玄婴的脚步。
江衍其实已经很久没试过起的这么早了,他是皇宫里难得的闲散人,文华阁的太傅前些年忙着教导几位王爷,这几年忙着教导几位世子,对于他的要求,至多只是按时完成功课。乍乍早起,头脑其实是有些昏沉的,被寒风一刮,反倒清醒了不少。
这是他第一次上朝,但对于满朝文武大臣来说,这只不过是日常,即使新君登位,态度郑重些,也到不了登基大典的严肃,坐上龙椅的一瞬间,江衍就什么也不怕了,他居高临下,几乎能看见所有人的表情,但这些人都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脸。
原来这就是,所谓帝王威仪吗?
周宁悄悄递来一张纸,是江玄婴的字迹,上面的话他只要照着念就够了,紫宸殿那么大,皇帝的声音传不了太远,其余的事情自然由传旨太监来说。
周宁原本作为他的大太监,传旨这种事情也该顺理成章的交给他才对,但是无奈他的声音太细,即使憋足了劲儿也传不了太远,所以这个美差就落到了一个叫苏青的小太监身上,江衍才念完第一句,苏青就跟着叫了出来,声音十分高亢。
“朕秉承先祖之志,承天景命,今即君王位。”
江衍又念一句:“望诸位同心同德,不负先帝遗志,先祖厚恩。”
苏青随即重复一遍,他传话传的很大声,却没有半点威严,江衍握着手里的纸,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传话筒,和苏青没什么不同,他朝下面看了看,只见江玄婴正站在大臣前排的队列里,和人谈笑风生。
他握紧了双拳,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斗志来,他是父亲的儿子,流着皇族最纯正的血,为什么要一直否定自己?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不想照着别人的意思重复,总有一日,他要这些人都安安分分的站在下面,诚惶诚恐的听他说话。
嗯,完成这个目标的前提是,好好学习。
第25章 继位者何人
文华阁是大显皇室子弟读书习字之所,上下两层,上面一层主讲经史子集,下面一层主讲兵法韬略,这里的学生最多的时候也没有超过十个人,太傅们有足够的时间教导每一个人,却也会因为圣意对一些无关紧要的宗亲放宽要求,甚至刻意忽略。不过这是对其他人而言,江衍只需要坐在单独为他准备的宫室里,等着太傅来为他上课。
江玄婴替他挑选的人里并没有江衍原先的那个太傅,其余两个他都认识,白面无须的是许平之许太傅,乌袍玄带的是宋子玉宋太傅,他们原来是专门教导几位世子的,据说之前还是父亲和几位叔叔的师父。另外一个却是个面皮白净的青年,面皮虽白,生得却不太好看,眼睛黑沉沉的,眼白非常少,一眼看去,几乎只能看到两个黑瞳,并不亮,给人的感觉十分阴沉。
“那是前年的状元蒋晓风,”趁着人都还没进来,周宁小声的提醒道:“听闻他得了状元之后没多久被人发现在户部李侍郎家的小女儿床上,却不肯负责,还反咬一口说李姑娘陷害他,他是被下了药的……但三番太医诊过,他只是喝了一点酒,断断不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何况人家李姑娘是内定的平王世子妃,为何要陷害他?李小姐不肯让他死,所以之后就一直关在牢里,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被放出来的。”
这话却是对江玄婴不满了,牢里关久了都是疯子,谁知道是不是被他收买的?何况这人品行不端,哪里配教导天子?
江衍没说话,其实能够被许太傅和宋太傅教导已经是他的幸运了,就算那个蒋晓风有问题,最多无视他就是了。
须臾,三位太傅进门,按规矩,学生身份尊贵,太傅需跪受拜师礼,这规矩放到江衍身上,只有更重,几个小太监上前,在三人面前摆上了三个垫子,他们也不犹豫,齐齐撩袍就要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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