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湛自然把视线移到李善仁身上，李善仁垂着脑袋，低低说了句‘全听哥哥的’就不高兴再吭声了，兴致缺缺。
吃过饭桑湛没把李善仁送回房间，而是牵着他在院子里消食。月影稀疏，地上长长地拉了两道影子，李善仁闷头踩着影子，隐隐能感觉出来是小孩的反抗。
桑湛蹲下身和李善仁平视，温柔地说：“仁儿，你心里有什么想说的就告诉哥哥，哥哥能回答的都会回答你的。”
李善仁飞快地砍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踢踢小石头，一脚把石头踢出老远，桑湛不逼他，耐心等他回答，良久才传来一阵细若蚊吟的声音，“我娘她……”
桑湛斟酌了下，还是选了最直接的，“仁儿，那天你娘的叮嘱你可还记得？”
李善仁瑟缩了下，艰涩道：“从那里走出来……我就不是李善仁了……”
离了宫，关于十六皇子李善仁的种种，都不会再和他有任何关系，荣华是，宠爱是，母妃……也是。
强撑了两天的坚强剥落，李善仁红了眼眶，低着头一言不发，水迹晕开在地上，一朵又一朵的暗花绽开，看的桑湛眼睛发酸，他蹲下身把小孩抱到怀里，顺着他的发一下一下轻抚安慰，“你娘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过得好好的，对吗？”
“知道的……”李善仁埋在桑湛肩窝里点头，隐隐的哭腔，“仁儿再难过一下就好了……真的……”
小少年也懂得些道理，他这个大人哪能不懂呢？桑湛望着赵府的方向眼神幽幽，他已经难过了这么些年，也不差这会儿了。
悲伤的情绪交织，一道大大咧咧的声音突兀地□□来。
“干嘛呢你们俩，父爱如山啊？”
语毕十分顺手地把小的那个从大的怀里拎了出来抱着走开，指着城门的方向开始叨叨：“小仁儿明儿个我们就要回家了，你晓得我们家在哪儿不？不晓得对吧，来叔叔给你上上课,咱们青山啊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你看我和你阿湛哥哥就知道了哈哈哈……”
李善仁冷不丁一个腾空吓了一跳忙抱住吴瑜的脖子，生生把眼泪吓回去些，半包着泪水要哭不哭的，后知后觉才觉得自己的懦弱样被发现了，缩着身子往吴瑜怀里凑。
吴瑜顿了一下，把人揪了出来，胡乱呼了把他的小脸，似在责怪：“你是小姑娘呀缩缩缩，叔叔给你讲正经的呢，我讲到哪儿了？哦对人杰，不是我自夸，放眼整个青山城……”
吴瑜动作神情都很自然，就好像完全没发现李善仁在哭一样，李善仁起初是被发现的羞赫和无措，在吴瑜的絮絮叨叨里慢慢镇定下来，吴瑜有时候讲到一些好玩的地方还会停下来问问李善仁，两个人竟然也牛头对得上牛嘴，说到一块儿去了。
桑湛有些唏嘘，这才是哄孩子啊……
又过了会儿，李善仁的小脑袋开始一点一点，吴瑜适时放低了声音，语速也放慢了些，李善仁眼皮慢慢合上，靠在吴瑜肩上渐渐睡了过去。吴瑜又抱着他晃了一会儿才把人送到床上。和午睡的时候一样，李善仁虽然睡着了，抓着吴瑜的手依旧没放开。
这就很头痛了，吴瑜无可奈何，桑湛憋着笑给他擦了擦脸，低声道：“就这么睡吧，有什么明天早上再搞了。”
吴瑜试着脱了外袍让李善仁抓着自己脱身，刚离了些距离李善仁就皱起眉不甚安稳的样子，眼皮也抖的厉害，吴瑜只得忍耐着无法洗漱的煎熬躺了回去，有气无力地朝桑湛摆摆手，“早知道就不管破孩子了，哎……”
桑湛挪揄地看着李善仁背上耐心轻拍的大手，咳了声，“我回去收拾下东西，明天你们起来后也收拾下，我们汇合后就离开。”
第七十五章
李善鸿披着晨色回到了王府，府里静悄悄的，巴彦压提着灯笼走在前边，匆匆应门身上只披了件外衫，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李善鸿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随意扯开的朝服略显凌乱，疲惫的身体步履都沉重起来，只是一双眼亮的吓人。
天色尚未亮起，府中大多人依旧沉睡着，巴彦替李善鸿宽了衣提起桶就准备去打水，李善鸿叫住巴彦，“本王乏了，你退下吧。”
巴彦半梦半醒，呆着一张脸问：“您不是不洗澡睡不着的嘛？”
李善鸿佯装不悦，沉下脸，“出去。”
巴彦打了个哆嗦，忙福了福身退下噔噔噔跑了出去，李善鸿慢条斯理开始换衣服，今天是真累啊……
房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巴彦探了颗小脑袋进来朝李善鸿傻笑，“主子，桑先生今天睡下前还在惦记您呢，等到子时才刚歇下的。”
李善鸿压了几下没能把嘴角压回去，轻咳一声背过身去挥挥手赶巴彦：“睡你的觉去！”
“哦。”巴彦缩回脑袋，一路走一路笑话自家主子，明明高兴的跟什么似得，还装！
装的跟什么似得的主子心情很好地继续换衣服，躺到床上瞪着床幔闭不上眼，翻来翻去想着那人在家等自己的模样，想的心都痒痒了。
离天亮还有个把时辰，身子乏力的很，脑袋却精神的不得了，李善鸿终是耐不住翻身爬起来，默默测测摸到了桑湛房里。
桑湛侧着身子朝里躺着，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酣睡，黑发铺散在背后，露出截线条优美的颈肩线，李善鸿心念一动，小心地撩起桑湛的一缕黑发，将自己的与之缠绕，可惜他不会辫花样，不然就可以感受下结发之意了，李善鸿觉得有些可惜。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阿湛好像越来越……漂亮？李善鸿对着那端正的眉眼硬生生看出些俏意来。桑湛的长相属于俊朗型，看着就觉得踏实的那种，要说漂亮明显李善鸿五官更为精致才对，眼下他那心肝荡漾的明显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而不自知。
以视线代手，从饱满的额到英挺的鼻梁，滑过唇峰落在淡色的下唇，李善鸿突然有些口干舌燥。应是一日未进点滴渴了，一定是……李善鸿心虚地移开眼，暗自唾弃。
桑湛似是有感应翻了个身，脑袋蹭了几下枕头又沉沉睡去，脸上一道红痕盘着，好像压倒什么东西一样，李善鸿探过身往里侧摸索几下，摸出个物什来。
拿到手里又是一愣，通体莹白触手温润，是被桑湛收回去的那支簪子。
李善鸿抽出自己的簪子，一木一玉握在手里，像极了他和桑湛，桑湛可能以为自己在开玩笑，李善鸿是真把发簪当成定情信物来看待，那天被桑湛收回去的一瞬，他心口都有些凉了。
李善鸿垂着眼眸沉思良久，才把玉簪放回原来的位置。
他大可以直接取走，按桑湛的性子也不会说什么，只是这东西于他于桑湛，都有特别的意义，他不愿用强的。反正如果玉簪要认主，那个人也只能是自己。
李善鸿长舒一口气，俯下身替桑湛掖了掖被子，轻轻柔柔在他眼皮上落下个干燥的吻。
好梦，我的阿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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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刚过，桑湛悠悠转醒，躺在床上思绪飞转几圈便利落地翻身坐起，更衣洗漱。
束发时去拿发簪，玉簪摆放的位置与原先有异，桑湛摸了两遍才拿到手里。自己没放好的可能有，睡觉时碰到也可能有，桑湛摩挲着簪身，心里涌出些奇异的悸动来。
出门左拐，二十步，转身，推门，再往里十余步。
牵挂的对象安静地躺在床上沉睡，眼睫投下一片阴影也没能遮住眼下的乌青，最近很累吧？桑湛坐在床沿托着腮帮子注视着李善鸿。
初见时冷意逼人，第一眼是被自己当做了女人，气得他揍了自己一顿？好像不止一顿哦，管他呢～
相处下来慢慢褪去寒冰，别扭着对自己好，那种感觉啊，比糖葫芦的糖衣还要甜上三分。
后来他跟来了皇城，几乎是对着自己满是笑意，掌心落下的炙热和那句喜欢，烧的他燥的不行。
赵姨娘……不对，娘亲的事，李善鸿应该比自己发现要更早吧，他那会儿还怪他撵自己了，想想也是有趣。
就是这样的人，有点霸道又温柔地进驻心房，一寸一寸，填的再也容不下别的。
桑湛叹了口气，摸进被窝，小指勾住他的，三指相依，印上拇指。
要记得，花开的时候，要回青山找我啊，说好了的。
做完这一切桑湛忍不住笑起来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跟个小孩似得，不害臊！
将手中的玉簪轻轻放到李善鸿枕边，却发现那里已经安着一支云纹簪，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被宝贝着，送礼的人表示十分欣慰，前段时间李善鸿一直用的还是玉簪，桑湛还当他不喜欢呢，原来不是不喜欢，而是更重视玉簪。
桑湛留恋地摸了把两支簪子，如果你们有灵性的话，可不可以替我告诉他我有多喜欢他呢？
睡梦中的人毫无所知，这一睡便是到了天色大亮。
李善鸿揉了揉眼睛坐起来，舒展舒展僵硬的筋骨，就发现枕边静悄悄地躺了两支簪子。
两支。
幻觉吗？李善鸿又揉了揉眼睛，伸手去碰。
凉的。
硬的。
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