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湛在地上睡了一晚上,骨头咯哒咯哒脆响,手脚冰冰凉的,怎么捂都捂不暖,李善鸿索性不让他起来,桑湛被按在床上,脖子以下给被子裹的一丝寒气都进不去,只有脑袋小幅度动动,跟瘫了一样,觉得怪别扭的,“我还是起来吧,天亮了。”
“躺好,我回来之前不许起来。”李善鸿瞪他,拎着一手潮湿的中衣出去了。
桑湛只能躺着数床幔上的花纹,数着数着就走神了,耳边一阵阴风刮过,跟梦里那个赝品一样凉飕飕的感觉绕上来,“阿湛,你想我跟你走吗?”
“想吗?”
桑湛垂了眼帘,声音含在喉咙里咕噜咕噜,赝品没听清楚他的话,咻的一下散了。
正品坐在床沿,把一个小桌子放到床上,边摆碟子边问桑湛,“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桑湛爬起来,“我又没病,去桌上吃吧。”
李善鸿伸手探到被子里摸了摸,还是冰冰的,“我都摆好了。”
桑湛对着刚摆了两个碟子的桌子和继续摆的李善鸿无语。
李善鸿把最后一碟水晶糕摆好,才递筷子给桑湛,“好了,吃吧。”
桑湛夹了口吃的,热腾腾的食物驱散些寒意,舒服地眯起眼,他随口问道:“刚出去过了?”
“嗯,送送哥哥。”
桑湛一愣,筷子停了下来,“这么快?”
“是啊,”李善鸿见他不动了,直接给他喂了一嘴,“有郑书毕陪着,他才不在意走的早不早。”
桑湛鼓着腮帮子嚼吧嚼吧,好一会儿才吞下去,“什么时辰了?”往常这时候李善鸿已经出门了。
李善鸿知道他想的什么,“我这几天空,不用去。”
桑湛古怪地看他一眼,一脸‘你不用刻意抽空陪我我自己搞的定’,李善鸿哭笑不得,封典之前他的确是空着的。
谁也没说话,安静地面对面进食,直到巴彦敲了敲,报:“爷,娘娘来了。”
“我娘?”
李善鸿和桑湛互看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些异样,李善鸿是讶的,桑湛是慌的。
他跟李善鸿现在的关系有点复杂,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桑湛直觉想躺下去继续睡,干笑道:“我再睡会儿……”
“你又没病,”李善鸿拿桑湛之前的话噎他,“起来吧,衣服给你放这了,我先去前厅等你。”
桑湛苦不堪言,只能爬起来磨磨蹭蹭换了衣服,两步换做三步一点点往外挪。
路不长,再慢也得到,桑湛挪到前厅的时候李善鸿正和李姜氏面对面坐着说话,李姜氏背对桑湛,他只能看到一个纤细优雅的背影。
这还能不能算见公婆,见婆婆?不对,见丈母娘?嗨嗨嗨,也不对……
桑湛暗自苦恼的时候,李善鸿已经看到人了,见他还窝在角落愁眉苦脸,直接跨过去把人拔了出来,拽到李姜氏面前,“娘,这是桑湛。”
桑湛没防备,一下就立李姜氏面前僵成一根木桩子,身子板的直直地给她鞠了一躬,跟被硬生生折弯的似得,“娘娘好……”
李姜氏对着桑湛上下打量,李善鸿给她做了再多铺垫,活生生的人在面前时她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不必多礼。”
桑湛身子又折回来了,站在原地继续木桩子,李善鸿适时给他解围,自然地拉着他坐下,桌面上就成了三人相对的状态。
李善鸿在那边和李姜氏说这话,时不时搭上几句在桑湛身上,桑湛规规矩矩坐着眼观鼻鼻观心,提到他的时候就点头应几声,其余时候安静地气声都没。
李姜氏心里五味杂陈,大儿子小儿子一个德行,她已经丢了大儿子,可小儿子这,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比较好,只能跟着李善鸿的话偶尔跟桑湛说上一两句。
这孩子看上去老实过头了,坐在边上连眼神都没换过,跟你说话的时候会好好地看着你,眼睛干净极了,叫人讨厌不起来。
“小湛你平常都做些什么?”
桑湛乖乖答道:“最近在皇城没什么忙的,有时候出去逛逛,大部分在府里搭把手。”
李姜氏笑,“鸿儿不常在府里,你会无聊吧?”
桑湛摇头,“不会的,府里人都很好,况且我这两天也要回去了。”
李姜氏啊了声,看小儿子明显低落下来的情绪,有些讪讪,“也是,出来久了家里是该着急的。”
桑湛只是笑不再多说,李善鸿接过话茬,“娘你出宫难得,在我这用过饭再走吧?”
“你不是该说在你这小住几日再走吗?嫌娘碍事么?”李姜氏佯装不悦,李善鸿忙道:“您想住便住,我哪会说不啊?”
“逗你玩的,娘待会儿就回宫了。”李姜氏勉强满意,望了眼城墙,“娘很久没给你们做饭吃了吧,今儿个娘给你们做顿好吃的怎么样?”
李善鸿拍拍母亲的手安慰道:“没事的,哥哥知道的。”
李姜氏峨眉轻蹙,“我那样对他说了……”
“他不会介意的,”李善鸿肯定地说,见李姜氏不想继续说这件事,便岔开话题,“宫里怎么样?”
“该处置的都处置了,剩下的念在赵老的份上,流放了,”
李善鸿撇了眼桑湛,见他没在意才问,“那女眷呢?”
李姜氏幽幽叹了口气,“和赵太后一起送到寒山去了,这一生大概就是青灯相伴了。”
“还有一个,十六失踪了。”
李善鸿有一瞬回不过神来,“……善仁?失踪了?”
第七十二章
桑湛眉毛跳了跳,没说话。
李善鸿当他是紧张的,往桌子底下轻轻覆在桑湛的手背上安抚,桑湛手指蜷曲几下,到底是忍住了没去勾对方,不合适。
桑湛呆了点不代表傻,赵绥棱托给他的仁儿和李姜氏母子口中的“善仁”显然就是同一个人。赵绥棱让他带仁儿离开皇城,如果他没有答应,仁儿会不会就和他们说的那些被处置的人一样被……?
桑湛陷入了沉思,一直到李姜氏母子俩说完话都没意识。
李善鸿看桑湛走神眉头锁的死死的,叫了几声都没把人叫回魂,好像魔怔了似的。
李姜氏适时站了起来把空间留给俩孩子,说是下厨给他们做好吃的就往后厨去了。
李善鸿蹲在桑湛身前静静地握着他的手等他回神。桑湛身上比以前多了些东西,他不能判断是好还是坏,也不打算去细究缘由,桑湛愿意说他就听,不想说也不必追问,虽然他心里是不安的。
皇城和青山城隔的距离,如果不是当初的乌龙,他们大概不会有相遇的机会,也许一个位高权重世家风流一个娶妻生子踏实一生,走上截然不同的路。
可他就是遇上了,且不打算放开。
现在的李善鸿无法想象桑湛和其他人共度余生,非得有那个人也只能是他。
李善鸿手上不由使了几分力,桑湛被那力道拉回状态,才看到李善鸿蹲在跟前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
李善鸿摇摇头,站起身的时候把桑湛也拉了起来,“没事。”
桑湛猜他大概是在想李善仁的事,犹豫片刻还是没能问出口,李善鸿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样,伸手去戳他眉心的褶皱,“你想问什么?”
“……赵。”
李善鸿安慰道:“赵娘子没事,她常年都在寒山上,父皇的意思也只是让她继续留在寒山罢了。”
“寒山,”桑湛嘴里有点发苦,“那里很冷吧,姨娘她身体不太好。”
李善鸿一时无话,“以后我替你去探望她好不好?”
替……吗?也对,他不在皇城,很难去寒山看她了。
李善鸿说的一点都没错。
苦意快漫到眼睛里了,桑湛眨眨眼,笑着说好。
“娘娘刚说失踪了,是你弟弟吗?”桑湛挑过话题,“十六,是不是排行十六?”
“……嗯,”李善鸿声音低了些显出些失落,“是我们这辈里最小的。”
“我小时候还吃过他的醋呢,现在想想还挺幼稚的,”李善鸿自顾自说起来,“十六算是父皇老来得子,宠的很从小就带在身边养,也不知道怎么养的有点娇,一点点痛都会哭,胆子又小,委屈的时候喜欢缩在父皇后面躲着。”
他那时候很讨厌十六,讨厌到有十六出现的地方都不愿意呆,十六倒是挺喜欢他的样子,每回避不开遇上了都会朝他笑要他抱抱,就是他一次都没抱过罢了。年纪大一些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淡了下去,十六也懂自己不受他这个哥哥喜欢,就没有再像小时候一样要他抱了,两人的关系说不上好,李善鸿没修复的心思,只当他是团空气。偶尔想到初见的时候会有些胸闷,可能是潜意识里觉得被十六抢了父爱吧。
桑湛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挺了解他的。”
李善鸿楞了楞,坦然点头,“我嫉妒过。”
他说的直白,桑湛换个方向问:“……失踪是怎么了?”
“他母亲那族不安分,十六算是被拖下水的,他背后的那些人只是为了自己的欲望找一个比较正统的借口,”李善鸿实事求是,“只能说命不好摊上那种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