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青山的方向,桑湛睁眼到天亮。
李善鸿刚醒过来就看见一个人背对着自己坐在床沿,背影死气沉沉的,“我要回去。”
李善鸿刚睡醒还懵着,“什么?”
桑湛转过身来,直勾勾地望着李善鸿重复道:“我要回去。”
往日的神清褪了个干净,眼里只剩下一汪死水,李善鸿瞬间清醒过来,一把抓过桑湛的胳膊,眉头皱紧,严肃问道:“怎么回事?”
桑湛低下头,把梦见的一切倒了个精光,言语里流露出无望的悲伤,叫李善鸿心口揪了揪,他尽力安抚道:“梦而已,你不要把梦当做现实,我们今儿个就能去找神医了,你爹一定会好起来的。”
桑湛只是摇头,执拗道:“先回去,我等不了。”
李善鸿劝他:“这一来一回需要四五天,现已经快到寮里,你就算马上赶回去,最快也要两天,你爹没事那是最好,如果真有什么,你没把神医带回去,这不也是白搭吗?怎么算都是亏的。”
桑湛知道李善鸿的分析是对的,可他听不进去,眼下他满脑子都是要回去要回去要回去,理智根本没办法去控制,“不行的……”
“我赌不起。”
李善鸿还想再劝他,被一句赌不起堵了回去,结结实实的,没有一点缝隙。
生死这种事情,谁赌得起呢?
叹息一声,李善鸿轻轻拍了拍桑湛的背,让步了,“到渡口后我们就坐最快的船回去。”
“谢谢……”桑湛疲倦地合上眼,只觉得身子重的压了千斤,神经依旧不停歇地抽着,“这次麻烦你了。”
李善鸿无从安慰,见他一脸倦意,便想让他躺会养养神。手刚触到桑湛的颈部,就被灼热的温度烫的惊了惊神,往上贴住桑湛的额头,果然也是一片滚烫,刚没注意到,桑湛额前的头发已经被冷汗打湿成一束一束,衬着他的脸色愈发的难看。
扶着他躺下,刚沾枕头桑湛就陷入了昏睡,眉头依旧紧锁,不甚安稳的模样。
给桑湛盖好被子,李善鸿出了房间绕到船舱找到船老大,“你们船上可有大夫?”
船老大是个人精,一下便想到了昨儿个落水的桑湛,“可是那位落水的兄弟?不巧这两天大夫不在,再几盏茶的功夫就要靠岸了,下了船我去寻个大夫来您看成吗?”
“那边麻烦师傅了。”李善鸿谢过船老大,塞了些银两过去。船老大也不扭捏,收了钱后忙前忙后给张罗了热水送到他们房里,又煮了姜汤,“小兄弟,你先给你朋友擦擦身子,喂些姜汤,我看他汗流的多,这样湿着衣服更容易着凉。”
李善鸿愣了愣,下意识就要拒绝,他没伺候过别人,准备叫船老大使唤个人来,手刚伸进兜里又停了下来。给桑湛换衣服他又不是没做过,再说了别的人毛手毛脚的,到时候病的更厉害了怎么办?谢过船老大,李善鸿关起房门便折腾了起来。
把桑湛从被子里挖出来,剥的光溜溜的,李善鸿兑了温水帕子拧到半干就往桑湛身上抹,略低的温度触碰到皮肤,激起一片颤栗,桑湛忍不住缩了缩身子,想往被子里钻,李善鸿赶紧又兑了些热水进去,拧帕子的时候直烫手,才又给桑湛擦身子,这回桑湛不抖了,顺从地任李善鸿擦洗,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擦干换好衣服,一身清爽。
姜汤温温的,再不喝就凉了,李善鸿抹了把薄汗,托起桑湛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命令道:“桑湛,张嘴。”
虽然意识并不清醒,桑湛听到李善鸿的指令自觉微张嘴巴,把嘴边的姜汤一口口吞了下去。
桑湛的配合叫李善鸿很是舒心,替他擦好嘴,拿被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
“叫我这么伺候的没几个,算你有福气。”李善鸿拿着帕子给桑湛擦头发,真是细致到了头发丝儿,叫他家老大看到肯定要惊掉下巴了。
桑湛昏昏睡着,自然是看不见李善鸿一脸纵容,路虽然不动,桥却是可以移的。
船很快便靠岸了,船老大在外敲了敲门,“小兄弟,大夫来了。”
李善鸿开了门请他们进来,船老大先走,身后跟了个矮矮的小姑娘。
小姑娘梳着单髻,斜斜插了枝桃木钗,背着个药箱蹦蹦跳跳,很活泼的样子。
“大夫?”李善鸿有些不确定,这么个小丫头,能看的好吗?
“这是寮里薛小大夫,你别看她年纪小,师从薛老神医,丫头厉害着呢。”船老大笑呵呵说道,薛小大夫像是早就习惯了,并没有露出不满,只问:“病人在哪?”
李善鸿侧身让开,望着薛小大夫的背影想,薛老神医?那不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吗?如果是那位薛神医,名号应该是什么来着?
耐心等薛小大夫给桑湛把脉施针,等她开好药方李善鸿才走上前去,“多谢。”
“医者本分,应该的。”薛小大夫笑笑,麻利地收着药箱,不忘叮嘱道:“这位病人主要是寒气入体加上心力耗损,除了服药外也要注意排解忧虑,心病才是最难治。”
李善鸿沉默,桑湛这心病,怕是难治。薛小大夫也不在意有没有回复,背上药箱向李善鸿道别。
“且慢!”李善鸿叫住她,薛小大夫疑惑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冒昧问一句,家师是否曾经到皇城游历过?”
“爷爷曾经的确是在各地游历,皇城应当是去过的。”薛小大夫依言回答,李善鸿弯起嘴角,心里有了把握,“那薛老神医可认识一户姜姓人家吗?”
“姜?”薛小大夫愣了愣,竖起戒心,“有话直说便是。”
李善鸿笑笑,抱拳相抵,“在下姜家后人,有事相求于薛老神医,还望薛小大夫代为引见。”
第三十二章
“姜家?皇城姜家?”薛小大夫面上露出些恭敬,如果真是那大家……见李善鸿点头,她一撩衣摆就要跪下,李善鸿忙上前托住她喊了句,“姑娘小心。”且耳语道:“在下不过求医,不必拘泥于礼节。”
薛小大夫了然,笑道:“若不嫌弃请……请公子随我回去,我薛家必定好生招待。”
“先行谢过,”李善鸿看了眼床上昏睡着的桑湛,和船老大打起商量,“师傅,回青山的船什么时辰启程?”
船老大答:“过了晌午差不多就要走了。”
时间上应当来得及,李善鸿有了打算,又问薛小大夫去薛家路程多远,薛小大夫沉吟片刻,“在寮里千金乡,来回大约需要半日。”
李善鸿皱眉,“若是御马疾行呢?”
“我不会马术啊……您一个人去了也找不着路的。”薛小大夫窘然,船老大适时插了进来,“今儿个不是十五吗?老神医应当是在镇东义诊呀?”
“瞧我这记性,还是老叔你记性好,”薛小大夫一拍额,才算是想起来了,歉意地对李善鸿笑笑,“那我们这就走吧?”
李善鸿托船老大多加照看些桑湛,便跟着下了船,一路快走,几柱香的功夫就到了镇东。
“就是这了,”薛小大夫一撩帘子钻了进去,“爷爷,有贵客到。”
“贵客?”里头传来个精气十足的声音,“别什么人都当贵客,哪来的?”
李善鸿也跟着进了屋,走到薛老神医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薛爷爷好。”
“你是……”薛老神医精神抖擞,目光炬炬,上下打量了两遍李善鸿,沉思半晌,李善鸿也不催他,安静地站在一边等老爷子回想。
薛老神医瞄到李善鸿的颈侧,瞪大眼睛,突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他面前,惊喜地叫起来:“鸿儿?!”
“嗳,”李善鸿笑着应下,“这么多年没见,难为您还认得出我。”
薛老神医眉梢都落了喜气,得意道:“你们家几个孩子都是我守着降生的,能认不出来吗?”
原来不止善宁,他和老大也都是得了薛爷爷的照应啊?
“你外祖父身体还好吧?这老东西都好些年没联系我了!”薛老神医兴致勃勃,拉着李善鸿坐下,越看越喜欢,小时候他就知道姜家的孩子长得好看,果然是越长越出众了。
李善鸿脸色微黯,低声回道:“外公前年就去了。”
薛老神医脸色大变,“怎么会!老姜身体硬朗的很!”
“近年来变故颇多,外公操劳过度,退下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李善鸿叹了口气,看薛老神医一脸悲痛不已,竟是要落下泪来,“我们这一辈该走的不该走的都走了,就剩下我和老姜两个,那会儿我们还打赌看哪个老不死的先输,没想到,没想到啊……”
“外公走的还算安详,您还多保重身体啊。”李善鸿压下悲伤,拍着老爷子的背安慰着。
“哎,生老病死,难免的……”薛老神医叹息道,接过薛小大夫递上的帕子拭了拭眼角,强打起精神问李善鸿,“此趟前来,可是家里有谁不舒爽了?”
“是我的一个朋友,他老父身体抱恙多年,如今已是风烛残年之际,还望薛爷爷能出手相救。”
“这个好说,环儿你收拾收拾,跟你鸿哥哥去一趟。”
“薛爷爷!”李善鸿拦下薛老神医的手,“我知道您只救死不救活,但他老父已近濒死,希望您能出面帮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