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湛忍俊不禁地看着李善鸿,这么大的人竟然还怕苦,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李善鸿被看的不自在,掩饰性地掩嘴轻咳两声,“你们聊,我去外头看看,顺便找些吃食。”便急匆匆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左脚还绊了下右脚差点摔了,跟刚才英明神勇的完全不是一个人。
桑湛想说自己也去,李善鸿走的急,只能伸着脖子目送他离开。怎么走的这样快,莫不是害羞了吧?
薛老神医看桑湛伸的都快折了的脖子,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拍拍他的胳膊,“你也去吧。”
桑湛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起身就跑了出去,薛老神医望着俩人消失的方向,目光沉沉。
雨已经停了,天空阴霾尽散,明媚如初,空气清新令人心神舒畅。
桑湛是在桅杆附近找到的李善鸿,他蹲在一旁翻着船帆,桑湛好奇地凑上去,“你在看什么?”
李善鸿收回手站了起来,“随便看看。”
桑湛哦了一声,李善鸿没开口的意思,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风呼啦啦地吹着,两人之间的气氛诡异的沉默下来。
“我家里有些事情,过两日我要回皇城了。”李善鸿先开了口,桑湛呼吸不自觉一滞,想说句路上小心之类的,喉咙发紧说不出来,最后只硬逼出个嗯。
还会回来吗?这句话扎在桑湛的心里,问不出口,一想起就密密麻麻的疼。这段日子已经是很勉强他了,回家是很自然的事,他有什么立场去对他说,我想你快回来?
回来?回哪来?这里什么都不是,皇城才是他的家。
李善鸿余光撇着桑湛黯淡的脸色,不自觉脱口而出,“事情解决了我会回来的。”
心里的鼓点敲起来,一下比一下急,桑湛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如星辰,“真的?”
李善鸿迎着他的目光点点头,“答应过的事我不会食言的。”
桑湛眼皮抖了抖,下巴磕着胸口轻声说了句谢谢。李善鸿还真是言而有信,只是鼓面破了,发不出声音了。
李善鸿总觉得自己说的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又一次把思绪压到角落不去管它。
看桑湛头低低的,当他是在担心桑老爹的事,李善鸿伸手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爹会没事的,我们刚那么凶险不也过来了吗,别想得太悲观了,再说还有薛神医在呢,会没事的。”
思及阿爹,桑湛的脸色凝重了些,没凭没据只凭梦境是没道理的,他只能全往好处想,也必须全往好的想。
两人又吹了会儿风,回房和薛老神医一起用过饭,便各自休息了。
有薛老神医在,两人自觉地各要了一间房。近来这是桑湛头一回没和李善鸿一个房间,翻来覆去的不习惯,折腾到了半夜才睡过去。另一间房里的李善鸿也睡不好,睁着眼睛望着桅杆思考着什么,直到月光微弱,才合上眼睡去。
隔日清早,船靠岸了,三人向船老大告别,收好行李下了船。走到一半李善鸿突然拍了拍脑袋说是忘带了东西,让桑湛带薛老神医先去吃些早点,便折了回去。
李善鸿重新回了船上,放轻了脚步,静静地隐在暗处,凤眸微微发亮,一瞬不眨地注视着桅杆下的两条人影。
船老大站一边,另一个人蹲在船帆旁翻弄着什么,风声夹带着两人的对话落入李善鸿的耳朵。
“不是说了叫你把曲木嵌死吗,没用的东西!难得的机会就这么被你搞砸了,回去你让我这么交代?!”
“我的确是嵌死了,至于他是怎么撬出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呵,事情没办好你还有理了?等着主上降责吧!”
“随便你。”
那人恼怒地将翻找出来的曲木砸到船老大脸上,冷哼一声便离开了。
船老大静静站了一会儿,弯腰捡起曲木篡在手心摩擦,背微微垮下来,泄了气的模样。又站了一会儿,船老大将曲木揣进怀中,往船舱走,路过客房的时候一声轻蔑的嗤笑钻进耳朵,船老大心下大惊,慌张转身对上李善鸿的视线。
“小兄弟……”
李善鸿从暗处一步步走出来,依旧是俊美秀致的五官此时笼罩着一层黑雾,显出些迫人的压力,船老大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李善鸿一步步走近,船老大背上冷汗簌簌,紧紧闭上眼不敢看他。
他父亲是主上的影卫,隐居在青山城多年,甚少受到指派。父亲去世后他接下了父亲的一切,包括为主上卖命,这么多年头一次的指使就是将李善鸿击杀在路上,连主上是谁也不知道,因为一个命令就要去杀人,还是赔上一船人的性命,船老大迟疑了。
李善鸿越靠越近,对于要加害自己的人,就应该先灭了对方,船老大深谙此理。
要死了吗……
“以后别再跑船了,你不配。”
清清冷冷的声音碾过耳膜,船老大呆住了,再睁眼,眼前已经没了李善鸿的踪影。瘫倒在地,船老大愣愣的失神,小船工跑过来扶他起来问他怎么了,他似哭非哭,只是摇摇手不说话。
我不配。
李善鸿下了船,心口寒的厉害,只想马上找到桑湛暖暖。找了几个摊子,很快就发现了桑湛的身影,李善鸿快步上前,才发现桑湛和薛老神医旁还立着另一条影子。
是吴瑜。
李善鸿走到三人面前,看桑湛又习惯性地低着头,勾着他的下巴打趣,“你是要把胸口戳出洞……你怎么了?!”
桑湛抬起头,无神地望着李善鸿,眼里灰蒙蒙一片,什么都没有。
“我阿爹……他……”
番3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大概是十三岁。为什么是大概呢?我无父无母亦无家,自然也不会知晓自己的生辰年纪。
那一年雨水丰沛的过头了,一年里有大半都是在下雨,累得我搬了好几个废庙。
连绵的雨季后难得的晴天,把浑身泛潮的自己丢到桑树底下晒晒闭目养神,我叼着根狗尾巴草想,老天爷,您偶尔也对我好些吧,这一片的庙都快被我睡遍了,那些个家伙还不让我自己补补瓦,真是……
那天老天大概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真给我下了道福,把她送到了我面前。
起先是被呜呜的抽噎声吵到了,我不得不甩开瞌睡虫,睁开眼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哭丧,其实我实在困的睁不开眼,要不是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也懒得去理她。
桑树树荫里头蹲了个十来岁模样的小姑娘,穿着水碧色的小袄子,边上还滚了圈毛茸茸的东西,一看就很富贵的样子。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去,两个小发髻跟着肩膀一抖一抖,看上去挺伤心。
把漏了絮的袖子往兜里一踹,我缩缩脚趾头走过去,问她怎么了。
哭声一顿,她轻轻抖了一下,往里头挪了挪,才悄悄抬起头打量我。
谢谢老天爷,谢谢睁了眼,问的值啊,娘喂这小丫头长得可真俊呐!巴掌大的脸上嵌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睫毛弯弯地带着些水珠,小鼻子哭的红通通的,看着我的时候还一抽一抽,嘴巴憋憋的,看得我好想挂个酱油瓶子上去啊……
这丫头可比那些讨人厌的什么小仙女啊小西施啊好看多了,许是我笑的太猥琐了,小丫头又向后挪了挪,大眼睛里又是害怕又是防备。
我哄不来孩子,有些尴尬,想拍拍她看看自己脏兮兮的手还是算了,“哥哥不是坏人,你别怕啊,是不是和家里人走散了?记得家在哪吗?”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当我说道家人的时候她眼泪又蓄起来了,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糟,该不会是家里死人了吧?我懊恼地捶捶脑袋,只好蹲到她对面看着她哭。
小丫头的眼泪就跟前段时间的雨一样下个不停,我脚都蹲麻了,她还没打住的意思。
再哭下去得瞎了吧?抓抓头发,我苦恼地想那些大人都是怎么哄得孩子。
买玩具?没钱;放纸鸢?没纸;送她回家?不开口;买零嘴儿?对!零嘴儿!
我一溜烟跑回庙里,把藏在佛像后面的糖葫芦拿了出来,这糖葫芦是前天帮卖糖葫芦的三叔运山楂的时候给的报酬,我屯着准备饿了吃的来着。看那些小娃娃都挺爱吃的,三叔的葫芦串串天天都能卖个精光呢。
飞快地跑回桑树底下想给小丫头吃逗她开心,路上还跌了个狗吃屎,疼死我啦。可等我跑到桑树底下时,小丫头已经不见了,我举着沾了灰的糖葫芦,有些难过。
那么漂亮的小丫头,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了。
哎,老天你对我还是不够好啊,好歹让她跟我说句话吧?
我又躺回树底下,沮丧地看着糖葫芦,如果刚刚没摔跤说不定还能赶得上呢。我心里十分遗憾,索性把糖葫芦往地上一插,闭上眼睡我的觉,万一小丫头在梦里开口了呢?
合上眼才不过一会儿,我就被踹醒了,恼怒地怒瞪踹我的人,我没好气地喊:“踹什么踹,睡你家地儿了?!”
那人可能被我的暴脾气吓到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我看他人高马大的,有些后悔瞎喊了,要是他揍我,我可打不过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