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鸢专注于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冷笑道:“绿盈被杀,秋凤越也没有带回来,这就是你办事的结果?”
雪姬垂首,不答。
突然“啪”地一声,夏景鸢扔下毛笔,抬起头,一张清丽脆弱的脸竟生生扭曲了半分。就见夏景鸢森然而笑,问:“他为什么不杀了你呢?”
雪姬摇头:“奴婢不知”。
“呵呵……”夏景鸢笑得越加花枝摇曳、明艳动人,“他现在恨我入骨,别说一个绿盈,整个寰朝人的他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如你所说,他在理智尽失的情况下杀了绿盈却单放了你,其中的缘故本皇子不知,难道你自己也不知吗?”
雪姬慌忙跪下,抿了抿朱唇,仿佛回忆着什么,期间夏景鸢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凤眸中忽明忽灭如淬了火焰。
许久,雪姬斟酌着道:“奴婢曾与秋凤越有一面之缘。那日在蟠龙城,有人冲撞了奴婢的马车,奴婢瞥了一眼,正是秋凤越”。
“是么”
夏景鸢貌似不甚在意,扬手,示意她下去。
窗外月朗星稀、星月低垂,可以预见明日必是天朗气清。
夏景鸢站在书案旁,看着窗外月色撩人,呆滞的神色似是陷入了沉思,直到被外面的打更声惊醒,他才如梦初醒般倒回椅子上,目光转向书案上那幅刚画好的丹青,与之前在笑雪居石室里发现的画卷丹青不无相似。
只见那画卷里一衣袍凌乱的男子骑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神色迷离,一个俊美无俦、一个清丽美艳;上方男子眼角的一颗朱砂痣哀凄清绝,仿佛一滴血泪滑落……
“秋凤越……”
一声叹息,一缕仇怨。
他打开染血的锦包,一层层的包裹,每揭开一层就如同撬开了最心底的保护壳,泄露一块儿鲜血横流、触之便痛彻心骨的柔软。当紫黑断臂出现在凤眸中,瞳孔紧缩,他颤抖地拿起剧毒的断臂,放在嘴边细细亲吻,膜拜着、疼惜着的模样,就如同手中捧着的是他倾尽一生的万千世界。
不能大喜大悲的夏景鸢突然心痛如绞,喉头涌上一股甜腻的腥气,随即呕出一口血来。同时手一颤抖,那半截断臂顿时掉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阴郁的声响,夏景鸢心里立即像炸开一道惊雷般,所有不可言说的疼痛被血淋淋地扒开,□□裸地摊在阳光下暴晒。
为何会走到今天你死我活的地步?
“秋凤越……我的心好疼,好疼……好疼啊秋凤越……”
他匍匐在地上,抱起秋凤越的断臂,紧紧搂着,仿佛搂紧怀里的东西就能抓住那个人的手,一生一世。
这时,“吱吖”一声,冷风吹来,一屋子的蜡烛熄灭,房间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境地。一个人影推门而入,慢慢接近,有清冷的月光照进来,只能看见一双绿幽幽的瞳眸,映得那人模糊的面容越加阴森可怖。有声音响起,如冬日的冰泉流水寒气逼人,像是质问:
“秋凤越于你,是什么样的存在?”
夏景鸢目光呆滞,抱着断臂轻轻抚摸,异常温柔。听出来是胡三的声音,他不由冷笑道:“丧家之犬,你是什么身份胆敢站在这里?”
“什么身份?”胡三皱眉,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来,口吻迟疑:“大概……朋友的身份……吧”。
夏景鸢的语气不由多了些调侃:“你这奸商居然也会以海盗的朋友自居,不怕丢了性命吗?”
“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胡三带着决绝,话锋一转,又道:“小的只是一个商人,蝇营狗苟、唯利是图,可如今在九皇子您面前既然承认了,就是真心想认秋凤越这个朋友。相反,提及秋凤越时,九殿下您躲躲闪闪,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又是何解?”
“……”
黑夜如打翻的墨汁掩饰了一切,也隐藏了一切,无言的对峙中,两人都眯起眼想看清对方的表情,当然,什么也看不见。月亮隐进了云里,大地陷入了沉睡般的安逸,滚滚而来的暗潮汹涌又将安逸尽数吞噬,黑色爪牙遍布角落。
夏景鸢终是开口了,语气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怜惜与遗憾:“我爱他、他爱宝藏,就是这样的关系”。
“是么”,胡三不以为然,平静的反应像是早已猜到,“我还以为九皇子是打算利用秋凤越寻找宝藏才被砍杀呢!”
胡三低笑了几声,淅淅沥沥,黑夜里莫名显得凄厉,听起来像是讥笑。
“九殿下如果真的爱秋凤越,要么给他宝藏,要么滚!天潢贵胄的爱太值钱,我们这些贫贱的人可承受不起!”犀利的狐眼眯起,眸海里一片寒意。
“宝藏,我要;人,我也要”,夏景鸢突然斩钉截铁,依然抱紧断臂,即便是狼狈地匍匐在地上,那与生俱来的高傲尊崇仍是猎猎如风,刺得旁人泪眼婆娑不敢直视,“秋凤越、宝藏,都是我的。我不允许他逃开,绝不允许!……只要我对他好,他就会爱上我!”
胡三怜悯地看着他,又问:“既然九皇子如此信誓旦旦,心……为何又隐隐作痛呢?”
因为他的胳膊断了,我才会心疼!
十指连心,何况胳膊?
有没有请大夫?大夫的医术如何?丛林下雨了,他现在好不好?……这些我都不知道。我知道他很疼,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
林林总总,心怎么会不疼呢?夏景鸢只觉得要窒息了,胸口沉闷压抑、喉头甜腻腥气,连头脑也不清醒起来。
胡三摇头,只是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夏景鸢,我等着你生不如死的那一天”。然后甩袖离去。
生不如死?
夏景鸢瘫倒在地上,抱着断臂犹不撒手,心里想着:……那是什么滋味?是比现在还难受的感觉吗?
夜风吹过,同一片夜色下,那个人抱膝蜷缩,断臂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他却像什么也感觉不到一般,睡得如同婴儿。
☆、第三十四回 守墓人
无梦,再次挣开眼,夏景鸢只看见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陌生面孔,再看床边儿,不意外地对上一双喷火的厉眸,不由心虚,问:
“七哥,你这是……?”横了外面的那些人一眼。
夏景桐扬眉,道:“送你回去!”
哪知夏景鸢听罢,脸色立即煞白,捂着胸口,急喘着争辩:“七哥答应过带上我的,为何出尔反尔?”
“此一时彼一时”,夏景桐怒不可遏,“若不是胡三及时发现你昏迷,你早去见阎王了。如今由不得你做主,别说出尔反尔,就是捆也要把你捆回寰朝!”
“――休!想!”
夏景鸢声嘶力竭,竟冲夏景桐大吼大叫,脸白如纸,唇色却妖冶红艳,神态狰狞的模样异常癫疯。夏景桐暗道不妙,赶忙帮他顺气,却被甩开,眼见他的嘴角又流出鲜血来,又像是寻找着什么。
夏景桐了然,冷道:“那胳膊,我扔了。你就死心会金阙吧!”
夏景鸢顿时双目赤红,抬头看着他,大吼:“夏景桐,你拦不住我的――”说着扑下床,虚弱不堪的身体顿时瘫在地上,难以动弹。
“――够了!”夏景桐拿起手边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瞬间划伤了夏景鸢的脸,夏景桐犹不解气,冲到旁边,抬脚就要踹下去,“你是□□之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哪还有九皇子的风范和气度?为了一个下贱的海盗,你就非得作贱自个儿吗?”
夏景鸢置若罔闻,挣扎着往前爬,脸呈现出灰败的青色。
提至半空中的脚终是没有踹下去,满腔的怒火燃烧殆尽只是化为了一声叹息,为了落到今日这般田地的九弟,也为了他不容于世俗的痴恋。打小感情深厚的两人今日竟双双为情所困,岂是同病相怜可比拟的?
夏景桐不由蹲下身,放柔了声音,疼惜道:“你现在身体堪忧,再不回金阙医治真的会出事的。就当七哥求你,回去吧!七哥答应你把那个海盗头子毫发无伤地带回去,好不好?”
夏景鸢这才镇静下来,艰难撑起身,狐疑地看着夏景桐,缓缓摇头,“七哥,我不相信你。你现在恨不得把秋凤越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知道的,七哥最会哄骗人了”。
“我是你一母同胞的七哥,你就是这么怀疑疼爱你的七哥的?”
夏景鸢再摇头:“就是七哥太疼爱我了,才会费尽心机、迫不及待地除去秋凤越。你不愿我受一丁点的苦楚,自以为没有了秋凤越,我就会恢复到当初的模样,七哥,你太天真了,也把我想得太愚蠢了”。
夏景桐脸色铁青,隐忍不发,俯身就要抱起夏景鸢,却陡然僵硬,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这位先天不足、弱不经风的九弟,看他操控不知何处冒出来的水流困住自己,看他又吐出血来,脸色惨白,如濒死的枯叶蝶一般,惊诧、疼惜、愤怒等多种灭顶的情绪交织充斥着大脑,随即意识流失、身体炙热,命脉蠢蠢欲动,竟是要走火入魔。
数条水流困住夏景桐,这是最柔软也是牢固的锁链,任谁都无法挣脱。夏景鸢轻易制服了所有暗卫,趁机逃离了别苑,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