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祤忽然拉下郁子珩揽着自己的手,问道:“煦湖岛上各门各派的武功路数,你都清楚么?”
“差不多。”郁子珩回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又看向程岳,“我能进去看看陈叔的伤么?”
☆、揆情度理
陈叔尚在昏睡当中,无意识地皱着眉,额头和下颌呈现出病态的黄中带白的颜色,双颊也泛起了不健康的红。他似是在忍受极大的痛楚,汗水不断从两鬓渗出,可即使是这样的痛苦,却也不能将他唤醒。
床边有两个正在伺候的少年,见他二人进来,见礼后便退到了一边。
阙祤从一个少年手里接过毛巾,坐到床边轻轻为陈叔擦汗,低声唤道:“陈叔,我是阙祤,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他那好像一碰就要碎掉的声音听得郁子珩一阵心疼,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道:“陈叔若能被你唤醒自是好,不过……我们还是先看看他的伤吧。”
头上的伤是倒地后意外撞的,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至于胸前的那一掌,那可不是一般地麻烦。
陈叔心口稍向下的位置上有一个极其浅淡的掌印,手掌和手指的印记都不清楚,若不是房中灯火明亮,二人很难分辨得出。
郁子珩与阙祤对视一眼。
“这才多大的工夫,掌印竟已这么淡了,”阙祤道,“你见过这样的掌法么?”
郁子珩眉头紧锁,“没见过,这掌法太阴狠了。”
“大多的掌法打在人体上,因为外力不轻,定然会在人身上留下淤痕,”阙祤小心为陈叔合上衣襟,“可这一掌……”
郁子珩接过话头,“若不是陈叔弄出动静来,等我们来的时候,恐怕都无法得知他是为掌力所伤。”
阙祤站起身,“但凡以掌力伤人者,多以内力见长,掌印虽然容易消散,力道却不见得有多轻。相反,这劲力皮肉未能帮忙分担多少,更加重了五脏的负担,陈叔才会伤得这般重。”
郁子珩重新为陈叔盖好被子,“陈叔虽不谙武艺,可在寻教待了这么久,到底也学了些自保的本事。”
“怎么说?”
郁子珩在自己心口处比了比,“从掌印上来看,那恶人应是对准了陈叔的心口下手的,但陈叔巧妙地避过了要害,虽说只有一寸不到的距离,却是帮他保住了一条性命。”
阙祤又盯着陈叔的脸看了一阵,叹道:“保住保不住,现在又哪里知道了。”
郁子珩过去挡住他的视线,“我们出去吧,让陈叔好好休息。”
阙祤顺从地跟着他走到门口,正要出门,又停了下来,转头问站在一边的少年道:“陈叔还要这样痛多久?”
少年道:“程师兄说熬到天亮,情况便会稳定了。”
那就是还要痛上整整一夜……
阙祤又要回头去看陈叔,却被郁子珩伸臂挡住。郁子珩环住他的腰将他往外推,道:“我明日再来陪你看望陈叔,先出去把情况告知林长老他们。”
见他二人一脸凝重地从里头出来,外边等着的人竟是没敢问上一句。
先前围过来的众弟子已经都被尹梵和祝文杰打发走了,小院从里到外地安静了下来。
顾文晖也明白这是人家寻教内部的事,郁子珩若有心让自己知道,那也应该回头等他说,便带着苏桥回客房休息去了。
被夜风吹了大半天,这些人的酒总算都醒得差不多了,眼中没了醉意,却都像蒙了一层灰,一个赛一个地压抑。
郁子珩把自己所了解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云清站在最靠边的位置,无声地掉着眼泪。
尹梵凑过去,想要安慰她,却不知当说什么好,只得默默叹了口气。
“会是什么人要对陈叔下手?”祝文杰又把事情想了一遍,也没理出头绪,“难道只是巧合?”
郁子珩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陈叔不可能会和别人结怨,如果我们能想到这人要害他的原因,许就能找到那恶人了。”
“据我所知,煦湖岛上可没有哪个门派用的是这般阴毒的武功,”林当说话时语速极慢,视线有意无意地停在阙祤身上,又很快挪开,“外来的那些,我可就不知道了。”
阙祤没作声,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郁子珩却往前跨出一步,将阙祤挡在身后,道:“此事与他无关,他整晚都与我在一起。”
“今晚酒席上我也在,执令使并非片刻未曾离席吧?”这话出口,就是将自己的怀疑挑明了,林当的语气也犀利许多。
阙祤依旧不说话。
郁子珩道:“他离席也不过就是去趟茅厕,今晚谁不曾去过?再者说,程岳是听到陈叔的动静很快就过去看了,还喊了人,那个时候阙祤正好和我一起,不可能是他。”
“如果那不是陈叔刚出事的时候呢?”尹梵抱着手臂看着阙祤,“如果在那之前陈叔早已被人袭击,那会儿是中途醒来,拼尽力气摔碎了杯盏,引人来救呢?”
祝文杰道:“教主不是说了程岳看到那人逃走时的身影了么?我相信此事并非阙大哥所为,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就不能有同伙?”尹梵倒是和他争执了起来。
“没有理由?”林当嗤笑一声,“你们可别忘了,初来寻教的时候,他自己可就说过,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好半天一直没言声的冯宇威道:“林长老,就为这个您便说是执令使袭击了陈叔,可有些勉强了吧?”
“那为何事情这般巧,他身上这样那样的伤病刚要痊愈,老陈便出事了?”林当冷哼一声,“这世上恩将仇报的畜生有的是,谁知他又是为了什么要杀老陈了?”
尹梵也冷眼看着阙祤,“执令使都不为自己辩解一句么?”
“辩解?”阙祤嘴角扯出一抹笑,眼中的光却寒到了极处,“有些人信我,我半个字不说他也信;有些人不信我,我说破了嘴皮子也没用。而且,你们随便指个人,想说他是恶人他便是了?那不如我也说说,林长老,若说这寻教上下有人与陈叔不和,你说那个人最可能是谁?”
林当先是愣了愣,而后脸黑得像锅底,吼道:“放屁!老陈是一辈子看我不顺眼,我对他却从未有过微词!且那都是什么时候的陈年旧事了,要算账我们两个还不早就算了,会等到现在?”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郁子珩只觉得脑袋被吵得嗡嗡作响,用力揉了揉太阳穴,道,“文杰宇威,你们二人多调派些人手过来,将这里给我保护好了。”
祝文杰与冯宇威知道他这是担心那个躲在暗处的恶人如果知道了陈叔并没死,会再一次采取行动,当下不敢怠慢,立刻着手去办了。
“其余人都回去歇着吧。”郁子珩又挥了下手,“阙祤,你跟我来。”
两人一路无话地回了听雨阁,一个坐在床边,一个隔着纱幔远望,许久,也没有人张口说半个字。
房里没点灯,郁子珩便在黑暗中凝视着阙祤的背影,心头烦躁的情绪一点点被压了下去,他才温声道:“时候不早了,洗洗睡吧。”
阙祤没转身,绷紧的肩头渐渐放松下来,道:“你叫我跟你来,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郁子珩起身走过去,从后头抱住他,脑袋歪在他肩头,“你怀疑是内部人做的,是么?”
“那人因为陈叔打碎了杯盏而仓皇逃走,却没有被任何巡夜弟子留意到踪迹,你说呢?”
寻教总坛里那些玄妙的阵法阙祤如今也有了数,清楚若非熟悉阵法之人,断不可能不被人察觉地隐去行迹。
郁子珩疲惫地闭上眼睛,“你对林长老说的那些话……”
“我并不是说这事是他做的,”阙祤向后靠了靠,“那时动了气,口不择言罢了,你别被我影响。”
郁子珩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他说的话我也没当真,你也莫往心里去。”
阙祤嗯了一声。
郁子珩却似还有不安,低低道:“你明白我是相信你的便好。”
许是小时候的经历对他伤害太大,这人一旦和人亲近起来,时常便会流露出一种害怕再次失去的小心翼翼的情绪来。阙祤只好给予适当的安抚,抬手覆在他手背上,道:“我信你。只是有件事,我还是想不通。”
“什么事?”郁子珩声音果然稳了些,“恶人要害陈叔的原因?”
“还有一点,”阙祤愁眉不展,“从掌法上来看,这人应该是个高手,而陈叔只是个不懂武功的老人……”
郁子珩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接下去道:“他若要杀陈叔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就算陈叔避过了要害,也不足以在这人手下保住性命。”他站直身体,放开了阙祤,“除非……”
阙祤半转过身来,点头,“除非他一直苦恼着到底要不要这么做,以至于直到下手的时候,他还在犹豫迟疑。”
如果不是寻教内部的人,还有谁会有这样的犹豫?
若说先前只是怀疑,这一点被提出来,几乎可以肯定了。
郁子珩手指抽动了两下,转身往里走,“这里风凉,别站着了,歇了吧。”
☆、精疲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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