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熙庭点头道:“不错,那人就是我。当年我与曲渊约定,时机成熟之时,便去罗刹谷取回地图。不过我去的时候,那里已经被烧得寸草不生……”
曲鸿听到此处,咬牙道:“也是摘星楼做的好事。”
张熙庭转向他,郑重道:“鸿儿,你一定觉得以我的武功,地位,大可以随心所欲,毫无顾忌,其实世人大都如此作想,但事实上,我也有诸多力不从心之事,须得旁人帮我分担。”
曲鸿垂下头道:“我明白。”
张熙庭接着道:“我断然没料到林儿会在途中遇到你,更没有料到你们这一路如此险象环生,但结果令人庆幸,若非你擅自离谷,另一半地图怕是早就落入黎峻之手。若非你苦苦寻觅潇湘派踪迹,我也未必能这么快找到你。人间万事,所遇皆缘,又何必要悔。”
曲鸿细细思虑他的话,似乎心中感到几分宽慰,但很快又道:“可是连我也不清楚,令一半地图究竟藏在何处。”
张熙庭问道:“你义父留给你的玉笛,可以给我看看么?”
曲鸿不明白他的用意,一时有些发怔,但还是将玉笛从腰间解下,恭敬地递给他。
张熙庭接过玉笛,仔细查看了一遍,最后抬起头来,问道:“我若将他打碎,你可否同意。”
曲鸿吃了一惊,不由得抬头望向他,见他神色众并无玩笑之意,又去看他手中玉笛。月光中的玉色纯净剔透,只是隐约透着些许浑浊的纹路。
他从前便知这玉笛已经吹奏不响,却没有深究过原因,此时此刻,终于恍然地明白了什么,神色由疑惑转为笃定,点头答道:“没关系,你尽管打碎。”
张熙庭挑眉道:“这是你义父留给你唯一的信物,当真无妨?”
曲鸿迎上他的视线,答道:“既然人间万事,所遇皆缘,又何必执着于外物。”
张熙庭赞许地点点头,将玉笛横在两手之间,五指用力,碧绿的笛身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从中央断成两截。
他将两截玉笛徐徐分开,中心的孔洞里,果真藏着一张泛黄的纸条。边缘泛着浸油而造成的深褐色,看起来是那么熟悉。
曲鸿一时忘了言语,呆然地望着张熙庭取出另一半地图,将两个部分拼在一起,被撕扯的部分刚好彼此嵌合,像一个终于揭晓的秘密。
他喃喃道:“我竟不知,原来它一直藏在我身边。”
张熙庭把完整的图摊在手中,叹道:“这地图的内容,是由西域带回的珍贵青墨绘制,唯有在淡光之中,图案才会显现,今夜月光朗澈,刚好能够看见。”
纸面沐在月光下,细丝般的纹路逐渐显出,泛着斑斑点点的微光。
曲鸿道:“我也是在萤火虫的环绕中,才发现图上的秘密。”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又道,“若是能够给他也看上一看,该有多好。”
☆、别日何易(四)
张熙庭见他默然不语,若有所思,在他肩上轻拍,接着道:“你义父曲渊曾是魏怀北的左膀右臂,统领义军三营之一。当时我是二营的首领,时常与他共会谋事,对他的才德颇为钦佩,那时连我也没有想到,他竟是摘星楼的杀手,是怀着颠覆南北之盟的任务而来的。”
曲鸿点点头,又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张熙庭道:“后来我们辗转征战,魏怀北渐渐注意到金人骑兵‘铁浮屠’的威力,预言这攻城略池的利器,终将成为我军的一大威胁,故而决心找出破除之法,防患于未然。他委托曲渊去办这件事,并从魏家的私财之中调出一部分作为支持,魏老先生自然不会赞同,魏怀北有两个姐姐,她们二人背着魏老,把贵重的军资移送到曲渊的手上。”
曲鸿不禁想起在会稽山中听过的话,答道:“魏家姐妹之事,我在途中亦有耳闻,不知她们都是怎样的人。”
张熙庭接着道:“大姐魏曦不懂武艺,性情温和端庄,但二姐魏昭却有几分巾帼之气,曾随三弟修习武艺,虽为女流,却有报国之心。她不肯接受家里定下的婚约,索性借着护送军资的机会,在曲渊的帮助下逃了出来。彼时曲渊亲眼目睹了江北百姓饱受金人欺压的惨状,渐渐被魏怀北的抱负所折服,加之与魏昭时时相处,两人年纪相仿,脾气相投,志向相近,久而久之,难免被彼此吸引,暗生情愫,甚至于在魏怀北的撮合下,私定终身。”
曲鸿惊道:“还发生过这样的事?义父从来没有提过他曾有妻室……”说道这里,似乎明白了缘由,黯然道,“是了,如果我没有记错,魏家灭门惨案中,魏怀北的父母和两个姐姐无一幸免。”
张熙庭叹道:“不错,他们两人虽然喜结良缘,在乱世中却各自奔波劳碌,聚少离多。曲渊竭力从摘星楼手中保护魏氏一家,可惜最终未能如愿,眼看祸患难避,魏昭不愿丢下家人独活,但二人的心血,抵御‘铁浮屠’的兵器图谱,以及魏家的财富,必须有人流传下去,以备后世之需……”
曲鸿接下他的话:“所以我义父抛下妻子,带着一半藏宝图,逃往岭南。”见对方点头应下,心下更是难过,隔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哑然问道:“在您看来,难道这般无果的错爱,也算良缘么?”
张熙庭望着他,微微摇头道:“在我看来,曲渊与魏昭之间并非错爱,更不算无果。”见他面露疑色,又道,“既已得到藏宝图,我们明日便启程赶往岘首山,与图谱一起存放的还有当年二人的书信,等到了那里,你自然会明白。”
*
岘首山位于襄阳城北,是三岘之中最东面的一座,毗邻汉江,地势并不险峻,从前备受文人墨客的青睐,可惜近年战事不断,游客也少了许多,四处的亭台大都空着,倍显萧条。
在偌大的山里找一处小小的点,实在并非易事。曲鸿将地图摹画了一份,以便白昼里也能看清。四人各自驭马,沿着谷地驱入山中,边走边对照图上指示,起先还能辨明位置,愈往里走,山川愈是密集。
举目远眺,只见道路曲折不断,远处树影幢幢,四面的景致都差不了太多,何况时过境迁,山道比起当初,也有些微变化,四人走了数里后,只觉得晕头转向,步速也愈来愈慢。
程若兰四下扫一圈,哪看得到人影,只得把视线收回地图上,愁眉不展道:“这里的山长得都一模一样,怎么数得过来,还有,这图上鬼画符一般的标记究竟是什么意思……”
乐诚也与她一同埋首钻研,不过神色比她镇定得多,看了一会儿,沉吟道:“这些数字,横向是道里,纵向是高程,由此可以算出实际的里数,图上的山川形貌虽然相似,高度却各不相同,只要仔细观察,并非分辨不出。”
程若兰挑眉道:“这么复杂的标注,你居然看得懂?”
乐诚点头道:“这标注并非图上独有,而是取了《海岛算经》中所记载的‘计里画方’法,以界尺测绘而成的。”见对方一脸惊诧,羞涩笑道,“我的刀剑功夫虽然比不上师姐,乱七八糟的书倒是读过不少,这次不如由我来引路吧,不过我算得慢,你们且等一等。”
于是四人在乐诚的指引下,时停时走,绕了一阵,终于找到了图上所标注的地点。那是一个不起眼的拱洞,朝向背阳一侧,由两块石板交叠撑出,不仔细观察几乎难以发觉,入口极矮,被杂草覆盖,要弓下腰才能通过,内里却颇为宽敞,有一间屋大小,足以遮风避雨。
拱洞之下,别有洞天,脚步声言语声,落后皆有回音。日光透过石缝,在幽暗的地面上投下鲜明的光斑,更衬得洞中氛围静谧庄重。
靠岩壁的角落里,堆放着一排铁箱,大小不一,表面挂满山苔,显然就是所寻之物了。
程若兰和乐诚掩不住少年心性,一阵兴奋雀跃,曲鸿却默默不语,望着那些饱经风霜的旧物,若有所思。直到张熙庭在他肩上一拍,鼓励道:“去打开吧,里面有你需要的东西。”
铁箱有大有小,大箱居多,当中所盛的都是金砖、锭钱,还有一箱珠宝玉器之类,是魏氏百年苦心经营的基业,满目珠光宝气背后,是一个家族济世报国的侠义肝胆,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三个小辈哪敢怠慢,看过之后,又毕恭毕敬地盖了回去。
余下的一只小箱当中,收纳了数册图谱,和地图一样用油蜡浸过,时隔数年,依然保存完好。乐诚取出一册,粗略地翻了翻,看到其中所绘的机括构造,所录的选材用料,无一不是详实入微,面面俱到,不由得两眼放光,如获至宝。
图谱底下,还放着一沓信笺,有的装了封,有的仅是简单叠过,数量不少,即使经年累月,张张压得紧密,摞在一起仍然颇有厚度。程若兰扫了一眼,不解地问:“师父,余下这些又是什么?”
张熙庭道:“这些便是我提到的书信了。”将它们仔细取出,递到曲鸿手里:“鸿儿,你拿去读罢。”
曲鸿顿时明白,这些便是曲渊与妻子魏昭之间互通的书信,难怪乎拿在手里,竟有如此沉甸甸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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