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飞快地跑回镇上,来到风长林的门口,闪身进去,把门在身后关紧。
后者正伏在案前书写公文,被他突如其来的到访吓了一跳,从桌前站起身,慌张道:“鸿弟,你怎么会来?我的伤已经好了,不需要你再帮忙,不过你若是想来和我谈谈……”
曲鸿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简单道:“收拾东西,跟我走。”
“什么?”风长林一怔。
曲鸿在房里环顾了一周,没有发现什么重要的行李,便上前几步,来到风长林对面,扯起他的手腕,催促道:“我们得赶紧走,呆在这里有危险。”
风长林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太行派的驻地,会有什么危险?”
曲鸿急道:“危险的就是他们,韩明远和他的师父黎峻,与摘星楼有勾结。”
风长林睁大了眼睛:“这不可能。”
曲鸿无暇解释,不由分说地扯着他往门外去,眉头紧锁,喃喃道:“总之先要找几匹马……”
风长林在他身后道:“你放开我。”
曲鸿还在往前走:“还有,让小翠去找你的师弟师妹。”
“你放开我!”风长林怒道,甩开了他的手,站在原地不动了。
曲鸿回过头,看到桌上的烛火映在他的脸上,橘色的光是柔和的,却依然抹不平他脸上的怒意。
不知怎地,曲鸿也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愤怒,仿佛许久以来积攒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决堤而出,他难以自控地提声道:“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我怎么会害你!”
风长林摇头道:“我相信你不会害我,但你一定是看错了,又或许有所误解,总之我不会跟你走的。”
曲鸿攥紧了拳头,而后忽然以极快的速度闪身向前,抬起两指往风长林的肩上敲去。
可他的手腕却被对方抓住了,迫不得已停在半途,再也无法前进一寸。
风长林道:“你别想再故技重施,这一次我不会让你点中穴道的。”
他的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气,手指却在颤抖,嘴唇也在跟着颤抖,似乎在用全身的力气压抑着巨大的痛苦:“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冲动,这么独断专行……我根本不需要你的保护!”
“我……”曲鸿隔着咫尺的距离,无助又难过地望着他。
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无数次重复的噩梦,终于在眼前上演。
面前人的模样是那么陌生,曲鸿觉得浑身的力气在被徐徐抽走。
半晌过后,风长林松开了曲鸿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我不想对你刀剑相向,你出去吧。”
曲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拣尽寒枝》(完)
☆、霜月青锋(一)
静夜之中,明月高悬。
风长林平生第一次失了眠,他安然地躺在床上,脑海被翻来覆去的思绪填满,又是疲惫,又是困倦,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只能睁睁地望着悬于窗外的月亮。
深秋的月色清冷,窗棱上落了一层白霜,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意。静谧之中,流水声和风声都被放大了许多,将这无边无际的夜衬得更加凉薄。
这样凉薄的夜里,也不知曲鸿身在何处,有没有温暖的地方可以落脚。
风长林感到隐约的悔意,悔的是自己的语气会不会太过生硬,伤了对方的心。可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不能退让,反而因对方的态度而感到几分困惑,几分委屈,几分不甘,心中百味杂陈,千丝缠绕,连自己也理不清。
他是个心思简单的人,头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境,难免徬徨失措,明知第二天还有要事在身,却留不住一丝半缕的睡意。
可惜日月并不会因为他的烦恼而停止更迭,第二天的太阳还是如期升起。风长林只能带着倦意出了门,韩明远在书房外迎接,看到他的面色,惊道:“怎么,贤弟昨夜睡得不好么,为何看上去如此疲累?”
风长林眼看瞒不过,只得推脱道:“无妨,只不过是有些凉,所以睡得不太踏实。”
韩明远立刻抱歉道:“唉,你该跟我说的,都怪我疏忽,眼看叶子都要落光了,却忘了给你房里添炭火,北方的冬天可不比南方,你一定不大习惯。”说罢拉开门,回身迎道,“快进来吧,别着凉了。”
这些天风长林一直受到这般礼遇,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轻笑以示感激,随他一道步入书房。
书房盖在院中一处僻静角落,门外的石子路旁栽了一排翠竹,靠窗的一侧种着两颗松树,房间笼罩在阴翕之中,宽敞舒适,正对门口的墙上挂着字画,另外两面墙边都摆了书架,一面陈列账目、名册和各类资料,另一面是史书典籍,内容博纳古今。
这些天,风长林常常出入这里,对房间的陈设早已熟悉,架上的藏书也几乎翻了个遍。他在熟悉一侧藤椅上落座,将另一侧留给对方,可韩明远却没有马上跟来,而是把门仔细合上,才走进房中,坐在他对面。
“抱歉,今日所议皆为要事,所以不便被旁人听去,以免节外生枝。”
风长林拱手一让:“我明白,韩兄但说无妨。”
韩明远定了定睛,开口道:“其实家师这一遭外出,是去了汴京。”
风长林不禁一怔,汴京乃昔时的国都,如今已落入敌手,他问:“金人视中原武林为眼中钉,汴京处处有金兵把守,再危险不过,黎掌门不惜以身涉险,不知所为何事?”
韩明远道:“你这一路上可曾听过金兵南下的传闻?”
风长林回忆起宣州左近那客栈掌柜的话,又想起江南沿岸萧索破败的模样,点头道:“确实有所听闻。”
韩明远点头道:“这就是了,前不久,金军屡次进攻太原府,虽未投入大军,却呈渐起之势,令人不得不忧,朝廷停战的盟约于他们而言,不过一纸空文罢了。师父也是为此才深入敌阵,打探消息。正因为危险,所以才要保密,门下弟子大都不知他的行踪去向。”
风长林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心想,黎掌门之所以掩人耳目行事,是有自己的苦衷,曲鸿定是有所误解,满心的疑问终于放下来,又道,“可是韩兄为何要告知与我?”
韩明远笑道:“因为贤弟此行的任务,也和此事有关啊。你且再等一会儿,师父很快就到了,我先给你沏杯茶。”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进了门,便是当今太行派掌门黎峻了,风长林忙起身相迎:“晚辈见过黎师叔。”
黎峻捋着胡须,慈笑道:“贤侄不必多礼,让你等候多时了,快坐下说话。”
风长林这才抬起头看他,这人虽年过半旬,精神却很好,眉眼之间,神采奕然,和自家师父总是怡然自得的神情也有些不同。
三人各自落座,简单寒暄了几句,黎峻道:“既然风贤侄不是外人,我便切入正题了,你师父可是交代你护送一件东西到淮北来。”
风长林点头道:“正是。”
黎峻又问:“那东西可是一张绘有地图的油纸,且被撕去了一半。”
风长林露出了讶异的神色:“正是如此,黎师叔,您知道地图上绘的是什么?”
黎峻笑道:“自然知道,那是一张藏宝图。”
风长林道:“先前我也这么认为,果然是藏宝图。”
黎峻点头道:“那图上所绘的,是襄阳左近的岘首山,山中藏的却不是一般的金银财宝,而是我太行派前任掌门魏怀北留下的无价之宝。”
“竟然是魏掌门留下的,难道是魏家的财产基业?”
“确实有一些是家财,但真正珍贵的却不是这个,而是他倾毕生之力研绘出的图谱。”
“图谱?”风长林更加吃惊了。
“是的。”黎峻不慌不忙地问道:“你知道铁浮屠么?”
风长林点头道:“兵书上有载,铁浮屠是金人的重铠骑兵,三人为横,五人为阵,攻城掠池,破坏力极大,当年进攻汴京的战役之中便有投入。”
“贤侄果然博闻强识,”黎峻赞许道,“魏掌门深知铁浮屠的可怕,日后若是大量投入战役,我方将很难应对,故而招募能工巧匠,研制克制的兵器与战法,绘于一本图谱之中。然而他又害怕这图谱被奸臣掠去,落入金人之手,所以才将其藏起,又把藏宝图一分为二,交予潇湘、太行两派保管。”
风长林已然顾不上礼貌,追问道:“这么说另一半就在太行派?”
黎峻道:“正是。”
韩明远从旁附和道:“风贤弟,你现在知道我为何执意要留你了吧。”
黎峻笑道:“其实另一半地图一直被我藏于左近,这就让明远带你去取,而后你们一同前往襄阳。我随后也会赶到,你的师父想必也会在那里。”
“黎师叔也要去襄阳?”
“明远应该与你说了,我刚去过汴京,看到城中的铁匠铺昼夜通明,想必是在赶制盔甲,魏掌门所料果然不错,倘若金军有意南侵,必定有更多铁浮屠投入。如今大战在即,我已命弟子四处发出英雄帖,共邀各路英雄豪杰前往襄阳谋事,届时你我两派合力,定能重现当年南北誓师大会的盛况,撑起中原武林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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