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三杰之三催促道:“二哥,大哥,别跟这厮废话了,用‘霹雳连环阵’对付他。”
另外两人点头道:“好。”
风长林心里更加不悦,什么“霹雳连环阵”,简直莫名其妙,方才他已看出这些人的刀法杂乱,与潇湘派功夫相去甚远,想来是冒牌货。
而冒牌货还要以多欺少,联合诬陷一个手无寸铁的青年人。
他越想越气,胸中积愤,不平之意骤起,决心出手相助,手掌摸到腰间,按在剑柄上,花梨木雕纹抵住掌心时,他猛地想起师父嘱托,这“云水剑”一出,他的身份不免暴露,只能把剑放开,四下张望,另寻他法。
他看了一圈,发现路旁竖着一根旗杆,虚虚地插在土里,绣着招牌的彩旗在杆头迎风招摇。
——就是它了。
他不动声色地退出人群之外,挪到路旁,将那旗杆从土里轻轻拔出,迎面一推。杆子有两人多高,颤颤巍巍地倾倒下来,锦旗兜风,呼呼作响。“潇湘三杰”本已将“贼偷”团团围住,忽然一面大旗劈头盖脸地砸下,只得抬手去挡。趁这片刻功夫,风长林已经移步“贼偷”对面。
“贼偷”吃了一惊:“喂,你做什么?”
“救你。”他简单答道,当即抓住对方胳膊,“小兄弟,随我来。”
他双足一蹬,身形飘动,衣襟飞振,转眼便翻过一个街角,将三名刀客甩开一大截。他略微放下心来,这才猛然察觉,自己手上根本并未施力,偏头去看,那青年竟施展身法,轻松地跟在他身边。
两人逃了一阵,在一处弄堂口停下,风长林拱手抱拳:“小兄弟,原来你也是练家子,失敬失敬。”
对方轻描淡写地哼了一声:“微末功夫而已。”
“方才你怎么不出手?”
“不想出手罢了,三个不入流的江湖骗子,纠缠下去也不过徒增晦气,惹不起,躲得起喽。”
“如此考量,甚是豁达。”风长林赞叹道,不禁又将他自上而下端详一遍,见他头上梳着两根盘花辫,从头顶绕到耳后,在发尾处汇成一股,用绳子随意绑过,垂在颈后,面色白皙,一双明眸闪动,眉心微颦,似有些不悦。
对方见他滞住不语,接道:“所以你其实不必救我,我自己能跑。”
风长林笑道:“小兄弟,你先别恼,既然一起落难,不如我们来赛一赛轻功如何?”
青年挑眉:“赛就赛,难道怕你不成。”说罢发足奔起,转眼就晃出数仗之外,风长林微微一笑,策步紧随其后。
潇湘派发源于三湘湖南、钟灵毓秀之地,风长林打小在山间捕雀捉蝉,对自己的轻功颇为自负,这街道对他而言终究窄了些,身法施展不开,他瞧准一座矮墙,掠至墙根处,疾行几步,脚底生风,先是翻身跃至墙头,双足跟着一掂,借力飘上房檐。
他料得对方应该不及自己,便放慢步速,打算谦让几分,却听脚边的砖瓦喀拉作响,又是一惊,原来对方踩着一颗垂柳,几乎与他同时翻上房梁,被当做踏脚石的柳树干仅是微微摇晃,连叶子都没有抖落一片。
“好功夫!”风长林赞叹道,一时兴致大起,索性使出全力,对方也不甘示弱,紧紧咬在他身边,一深一浅两个身影在屋瓦间跳跃,轻捷如燕,至于追兵,早就被甩到老远之外。
最后,青年率先踏上一座三层屋檐,风长林比他慢了半步,在拱尖处的脊檩上停住脚,这楼已是附近最高的一座,四周再无处可攀,举目远眺,但见屋宅成排,朱梁红瓦,鳞次栉比,更远处是滔滔绿水,海天一色,微风拂面,清凉怡人。
他看了这景致,早已无心再赛,便坦道:“是我输了,小兄弟,没想到你身手如此了得,在下佩服万分。”
对方却把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向楼下:“你看。”
风长林顺着指示,看到那“潇湘三杰”还在街上兜圈,东张西望,像没头苍蝇似的,饶是严肃如他,心里也不由得一阵好笑。
身边的青年更加绷不住,双手卡在腰上,讪笑道:“啧啧啧,三头蠢牛,浪费老子宝贵的时间。量你们把这台州城翻个遍,也休想抓住我。”
风长林难掩笑意:“小兄弟,你当真有趣得紧啊。”
那人收回目光,悠悠转向他,两手在胸前一抱:“说吧,仁兄找我有何贵干,索命还是寻仇,劫财还是劫色。”
风长林诧道:“劫……劫色?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就是看不过你平白蒙冤,才帮个小忙,不过现在看来,反倒是我多事了。”
对方似乎不信,追问道:“你真的只是为了帮忙?”
他坦然道:“是啊,习武之人,路见不平,自当挺身相助。”
“看你长得挺机灵的,原来是个书呆子。”
“不敢当,我书读得还远不够好。”
青年定下神来,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他,风长林任由对方从头看到脚,神色淡定如常,全然不觉有何不妥。原来他平日里和师弟师妹相处惯了,即使面对滥耍脾气、无理取闹的言语,也能应对自如,不愠不恼。
青年看了他一会儿,自觉无趣,索性席地而坐,头枕着手心往瓦上一躺:“罢了,不跟你说了,反正我折腾了一上午,肚子都快饿瘪了。”
他恍悟道:“小兄弟,原来你饿了,怎么不早说,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这楼下就是酒家,由我请客,咱们吃上一顿,喝上几杯,不知小兄弟可否愿意赏光?”
青年抽了抽鼻子,果然闻到隐隐饭香,立即骨碌起身:“当真?这楼盖得如此气派,饭菜恐怕不便宜呐。”
风长林淡淡笑道:“无妨,我身上银两管够。”
“好。”青年站起来,拍了拍衣襟,“既然如此,你可别后悔。”
“那是自然。”
两人驱策轻功,踩着高低参差的垂柳逐级跃下,盈盈落回街上,一道往酒楼里去。
这酒楼虽然开在江南,却是仿照旧东京汴梁的样式而建,朱漆生辉,珠帘垂卷,临门的牌匾上写着“会仙楼”三个金字,当真是气派豪华。风长林走在前面,很快便有店小二出门相迎,把毛巾往肩上一甩,满脸堆笑道:“两位客官,真是不巧,我们这店里满客了,还请二位稍后片刻,我尽快给您安排。”
风长林往屋里暼了一眼,见厅堂上果真坐得满满当当,门口还零零散散地站了些人,显然也在等座,便回头道:“贤弟,这里人太多,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吃上饭,你不介意的话,咱们换一家?”
那人却摆摆手:“你放心,交给我吧。”话毕,越过他和店小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金风玉露(二)
会仙楼一层摆的都是四方桌,专迎散客用,此时,靠窗的一张桌边,有一男一女对面而坐,时而推杯换盏,时而窃窃私语,男子神采奕奕,女子笑嫣如花,显然是一双热恋中的爱侣。
店小二端来一盘桂花莲藕,新鲜的嫩藕隔水蒸软,浸在桂花蜜里,远远便能闻到甜香味。男子把盘子往对面推了推,女的莞莞一笑,提起纤纤素手,刚想下筷,忽然尖叫一声,捂着嘴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啊——好大一只灰毛鼠!窜到盘子里来了!”
男子也跟着一惊:“怎么回事,我瞧瞧。”定睛一看,那盘子中央竟然浮着一只灰白色的硕鼠,头扎进蜜汁里,后背和尾巴露在外面,甚是丑陋。
男子将爱侣搂住,不住地安抚,“好妹子,别怕,那小东西已经死了。”待她冷静下来,转向店小二,怒道:“你们这店怎么打扫的,竟然有老鼠乱窜,还让不让人吃了!”
店小二本是一头雾水,往桌上一瞧,脸色登时变得煞白:“这……这……我们店里每日都要清扫三次,每张桌椅都逐个掸过,不该有老鼠的。”
男子斥道:“老鼠就在盘子里,难道你看不见吗。”
店小二急得头顶冒汗:“这……看得见,看得见。”
男子又道:“把掌柜的喊来,我非得问个明白。”
隔了一会儿,掌柜也来了,点头哈腰地陪笑:“两位贵人,实在对不住,小店还是第一回闹出这样的事,让您受惊了,您看这样成不成,您今儿的酒菜都算在我账上,若是还有什么对口味的,我这就吩咐厨子给您再备一份,打包带走……”
劝了好一阵,两人终于消了气,离店去了。掌柜把店小二拎到一旁,没好气地训了一顿,才放他回来打扫桌子。
那店小二年纪不大,被训得蔫头蔫脑,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待掌柜的走远,才幽幽地叹道:“唉,今儿个真是晦气,什么倒霉事儿都叫我摊上了。”刚要把盘子收走,却听一个朗脆的声音道:“哎,小二,这是要往哪儿端啊?”
店小儿抬起头,赫然看见一个赭红衣衫的青年人坐在桌旁,一只手臂大喇喇地搭在桌上,手指将桌面敲得笃笃作响。
“哎呦,这位客官,您这不是多此一问吗,菜里进了老鼠,当然是端出去倒掉。”
“既然如此,那就别倒了,给我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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