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鸿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琴姑姑,我本不想将您扯进江湖纷争里,但您是义父唯一的故人,所以我只能找您帮忙。”
琴莺站起来,平淡道:“无妨,告诉我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知道理由。”他答道,“他死的时候,身上被刺了十八剑,惨不忍睹。无论如何,至少应该有个理由。”
琴莺像是想起了往事:不施苦痛。这样的人,纵然该死,也总该死得有个理由。”
房间一角,屏风背后,忽然传来“咚、咚”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击木料。曲鸿浑身一凛,问:“什么声音?”
琴莺却早有所料,答道:“看来箱子里的老鼠已经在躁动了。”
她带着曲鸿绕到屏风背后的角落里,这里竟然放着一个大号木箱,质地和屏风相似,都是上乘藤木,箱盖上饰有凤纹浮雕,箱口以白铜雕花锁作封,看起来像是盛放珠宝首饰的器具。
可此时此刻,突兀的撞击声正从里面传出。
琴莺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俯身把箱子打开,里面非但没有珠宝,反倒赫然蜷着一个杏黄裙的女孩,她的身上被绳子绑了数道,嘴也被布条牢牢捆着,正徒劳地屈起膝盖,往箱壁上撞。如此倔强的脾气,不是程若兰又是谁。
曲鸿吓了一跳,昨晚他诱骗程若兰饮下金花茶水,趁她昏睡时将她背到莺歌楼下,拜托琴莺关押。但他没想到琴莺竟将她放在自己的房间里。
方才的所有对话,她一定都听到了。
正因为听到了,所以她的面色惨白如纸,只有双眼写满愤恨与惊恐,以她能做出的最恶毒的方式,狠狠地盯向背叛者。如果眼神可以成为剑刃,恐怕曲鸿早已被她刺穿了胸膛。
曲鸿想,不过一天之前,这个女孩还在为了无聊的事与他拌嘴。现在,她却恨不得要了他的命。
这才是属于他的江湖模样,而先前的平静与快活,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他很快镇定下来,冷漠地往箱里扫了一眼,便将视线转向琴莺,道:“她的师兄行事谨慎,所以我才以她为饵,将其余两个引到这里,琴姑姑只要叫他们上来,便可以当面对质。以姑姑的身手,他们只要进了这门,便别想逃出去。”
“鸿儿,你做得很好,”琴莺点头赞许道,“不愧是曲渊的儿子。”
曲鸿不禁一怔,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连曲渊本人也没有。
这时,琴莺忽然抬起手,并起两指,径直往箱中刺去。
曲鸿见她瞄准的竟是女孩咽喉,瞬间慌了神,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惊道:“琴姑姑,你做什么!?”
琴莺侧过头,挑眉道:“我先杀她,再把另外两个叫上楼来审问,你为何要拦我?”
曲鸿道:“她……她只是个后辈,虽然身在潇湘门下,却不一定是凶手。”
“哦,你舍不得杀她?”琴莺的眼神一变,变得清冷凌厉,慑人心魄。
曲鸿立刻改口道:“并非如此,只是留她作活口,才好要挟他的师兄说真话,倘若杀了她,另外两个跟着引咎自尽,我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原来是这般考量。”琴莺微微一笑,慢慢垂下了手。
曲鸿点头道:“正是。”佯装出镇定自若的表情,心里却更乱了。他虽然背叛了风长林,却没打算对师兄妹三人下杀手,可他此刻才隐隐察觉,自己的计划里,恐怕低估了琴莺这个变数。
琴莺玩味地瞥了他一眼,才退到门外,吩咐侍女道:“把楼下两位客官也请上来吧。”
侍女恭敬道:“是,小姐。”转身下了楼。
琴莺往窗外看了一眼,天边暮色已沉,满城的灯火亦已亮起,银河般散落在天水交接的地方。
她喃喃道:“看来今晚会是个难眠的长夜。”
*
风长林等在一楼,心急如焚,视线时不时地飘向台阶的方向。
侍女引着他与乐诚落座而憩,取来上等茶具,担在桌上,将茶壶下面的小炉引燃。
茶壶不算大,可文火实在细小,慢慢煎了许久,壶口终于有白气徐徐冒出,壶盖边缘发出轻微的震动。风长林动手去提,却被侍女拦了下来:“客官,这龙井嫩芽,切不可用沸水直接冲泡,不然会坏了茶性。您再等一等,我将火熄了,待这水放到七八成温时,方能将茶香泡透。”
风长林望着桌上紫砂壶,愁道:“等它自行凉下来,还不知要到几时。”
侍女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越是好茶,越是不能急于一时。时候到了,我自会为您斟倒,不劳您亲自动手。”望向风长林的眼波一转,暗示之意再明显不过——两位若想见小姐,就老老实实地等罢。
风长林终于放弃追究,任由侍女安排。待那茶泡好之后,推了一盏到师弟身前:“诚儿,姑且喝口茶吧。”
乐诚哪里有喝茶的心思,双臂搭在桌上,脊背紧张地挺着,魂不守舍道:“大师兄,曲兄说的旧识是怎么回事,为何去了这么久还不见动静?”
风长林叹道:“唉,我也不太清楚,他说他与那琴莺姑娘已有多年未见,就算花些时间叙旧也在情理之中。姑且再等一等吧,琴莺姑娘身份尊贵,想必能帮得上忙。”
“希望如此。”乐诚点点头,眉心仍然攒成一团,“这里脂粉气太重,我已无能为力。师姐很少擦这些东西,她的身上总带着淡淡的花香……”
风长林在他肩上拍了拍:“诚儿,你不要慌,鸿弟会帮助我们的。”
“真的么?”
“当然。”
两人一直等到黄昏时分,台阶上终于了动静,一名盛装打扮的侍女施施而下,正是阿莲。她对守在一楼的几名同僚一通吩咐,后者为她让开一条路。她来到风长林的桌边,恭敬地行礼道:“请二位公子随我上楼吧,小姐在房里恭候。”
乐诚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跳起来,风长林也迅速起身,紧随其后。
台阶很长,层层环绕,逾是往上走,楼下的喧嚣便离得逾远,到后来,只剩下三道脚步声叠在一起,周遭变得很安静,似乎连灰尘震落的声音都能辨出。
走到这台阶的尽头,便能见到曲鸿,便有救出师妹的希望,风长林这样想着,终于登上莺歌楼的最上层。阿莲在外室停下来,抬起纤指,指往内室的方向。风长林和乐诚便接着往前,一先一后通过走廊,停在内室门外。
两扇门虚虚地掩着,门缝里透着一缕光亮。
狭长的,银色的光亮。风长林大惊失色,一把将门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柄短刀,反射着月色,冷峻而淡漠,不含一丝感情,冷得没有温度,却亮得晃眼。
刀柄拿在曲鸿的手里,刀刃架在程若兰的脖子上。
☆、柳浪闻莺(四)
风长林的心在那一刻坠入水底,他迎上曲鸿的眼睛,四目相对,熟悉的眼底映出的神情却令他感到无比陌生,他曾数次偷瞄这双眼睛,因其中的隐约光芒而怦然心动,惴惴不安。这份心愫甚至没来得落地,便一抹刀光生生斩断。
曲鸿盯着他,眼睛里只有怨恨和仇意。
他不是第一次见刀口泛光,也不是第一次与人对峙,可他却是第一次看到刀拿在信任之人的手上,迎向自己。曲鸿背叛了他,可他竟然没有太过惊讶,他并非猜不透,只是不愿去猜,他终于绕过了那堵墙,可墙对面的景色却背离了他的期望。
他的声音在颤抖:“鸿弟,为什么?”
曲鸿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风长林,你太天真了,你忘了你们之中唯一的外人是谁,最可能给她下毒的人是谁,你居然那么信任我,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子,大师兄。”
最后三个字像三根尖针刺入耳朵,风长林不甘地望着他:“究竟是为什么?”
曲鸿一字一句道:“我有没有告诉你,潇湘派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风长林不禁一怔:“你察觉了我们的身份?什么时候?”
“昨天,你的宝贝师妹把宝贝剑谱掉在地上的时候。”
“原来是这样……”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所以你们到底是潇湘派何人门下?”曲鸿咄咄逼人地问。
他艰难地答道:“掌门洞庭居士门下。”
“哼,我的运气还真不错,居然能把掌门的爱徒抓到手。”
程若兰听了二人的话,徒劳地挣动了几下,可她被点中穴道,动弹不得,腰身还被曲鸿牢牢钳着,持刀的手腕向前一推,刀刃也跟着滑了半寸,在她白皙的脖子留下一道红痕,他警告道:“程女侠,你最好老实点儿。”
“兰儿,不要妄动。”风长林嘱咐道,努力压下语调中的颤意,而后迎上曲鸿的目光,“不管怎样,你不要伤害她,有什么要求可以对我提。”
曲鸿不屑地哼了一声:“好个有情有义的大师兄,要怪就怪你是潇湘派弟子吧,我找你们找了整整三年,就是想问一句,为什么要杀死我义父?”
“杀你义父?”风长林诧道,“我从未听闻此事,师父和师叔门下都是光明磊落的忠义侠士,绝不会滥杀无辜,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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