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巴拉听得一愣一愣,张嘴待要问,就听赵洛懿说:“所谓和合之术,在大秦也早有传说,寻常人也听过,便是采阳补阴又或者采阴补阳,以利内功修习。不过早已失传,想不到西戎人真有此法。”
“你采了?”安巴拉有点懵,“李小兄弟那点功夫,不成吧,还是你被采了?”
“……”
“不过这办法真的成吗?有用?”
“有用。”赵洛懿沉声道,“即使蛊毒真的反噬,以此法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提高李蒙的功力,再加引导。至少可以自保。”
“放心,都包在我身上,现在我在这里,保住你们俩性命不算什么。只是得想个法子,那西戎人的法子,可有回头路走?”
安巴拉的意思赵洛懿显然听明白了,事实上当他听那西戎大夫说了这办法,第一个问的也是这个问题。
“没有。”赵洛懿淡淡道。
安巴拉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半晌不能言语,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后,他喝了口茶压压惊,才道:“那你这二十年所习武功,都……归于虚无?”
“没有。李蒙是我的徒弟,他能有所大成,于我而言,也是幸事。”
安巴拉苦笑:“这才是真正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他想从赵洛懿脸上找出失望、后悔、遗憾,却始终看不出半点痕迹。赵洛懿戴着一张无悲无喜的面具已太久,那面具就是他的本能,与他这个人合而为一,除了李蒙,谁也没法看见他像个正常人那样平平常常地开心难过。安巴拉仔细想了想,又道:“当初我便与你说过,真有那么一天,也是要散尽功力以求保命。你能早做准备,也不算白费。”他其实很想问赵洛懿,过惯了高处不胜寒的日子,真有那么一天,连自己心爱的人也保护不了,会不会痛悔今日。
月上中天,从窗格中照进来。李蒙忽然手脚抽搐,身体狠狠一抽动,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
“师父。”
叫出口的声音没得到应答,李蒙侧脸一看,赵洛懿不在。他披衣起来,就着木架上搭着的湿布擦了擦头脸,凉爽驱走噩梦,有那么一瞬,李蒙生出不在此间的恍惚感,就是刚才做过的梦,他也想不起来到底梦见了什么,唯独在梦里受到的惊吓生动地留下来。
丹田中一股真气乱窜,李蒙燥得睡不着。
房门轻响,赵洛懿进来,看见的便是李蒙两条又长又细的腿儿夹着被子,侧躺着,屁股崛起,薄薄的衬裤和里衣都被他自己蹭得凌乱,露出一截细白的腰。李蒙练功不刻苦,近来又伤重养着,皮肤透出病弱的苍白,清皎月光之中,让赵洛懿看得一阵口干舌燥,连灌半壶凉水下去,才上了榻。
李蒙睁了睁眼睛,又闭上,身子燥热地往赵洛懿身上贴。
“醒了?”
低沉的嗓音让李蒙清醒了些,瘪着嘴抱怨:“怎么又不在,干什么去了?”
“办点事。”赵洛懿握住李蒙往自己肩膀上摸的手,避免他摸着摸着滑到手臂上去,摸到什么不该摸到的伤又要问,如此良宵岂不白费。想着,便解下自己腰带,把李蒙的手捞起,轻轻松松捆在床头,不待他又要不满抱怨,直接上嘴给堵了。
数日间李蒙皆过得稀里糊涂,他伤着,老让躺着,价成日喝的药腥味极重,得捏着鼻子才能一口气灌下去,又总不见赵洛懿的伤好,一问他就避而不答,亲得李蒙想不起来要问什么。
想来这人从未这么热情过,李蒙一面沉浸在热烈的爱意之中,一面又有些隐约的担忧。
晚秋悄然而至,西戎的蒙古大夫带来了一个让李蒙不知该高兴还是失望的消息。
“他说,你们叫盯着的那人,没有几天好活了。出了一身的痘,脸已全烂了。”阿汀说得自己觉得恶心,不禁直皱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结婚,前天就去啦,昨天晚上才肥来。今天有三更,补前两天的断更~
☆、一五七
李蒙被赵洛懿抱在身前,喂粥,众人俱在,李蒙颇有些不好意思。
赵洛懿却一副坦荡荡随便人看的样,本来吃到一半李蒙就吃不下去了,谁被人有意无意的目光直瞟还能厚着脸皮旁若无人地享受残废待遇,却被赵洛懿一句淡淡的“多吃,不在这里吃,你想吃别的不成”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把最后一口勉强吞下去,李蒙忙推开赵洛懿,朝那大夫问:“是什么病?”
阿汀皱着眉听完,转述道:“本来是水土不服,后来不知道怎么,出痘了。是天花。”
已经过了花期,衰败的花藤缠在架子上,干巴巴地垂着。
托勒在院子里打拳,骧贤在旁边看赵洛懿与李蒙下棋,赵洛懿什么都会一点,下棋却一点也不会,近来也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来学这个,还学读书人红袖添香。他是一身杀手常穿的玄色劲装,领扣高系至喉结处,闲来无事,下下棋,种种花,晨起也不练功了,只叫李蒙练,剑使不到十招,一面指点他一面揩油。
这会吃了早饭,就和李蒙下棋。
李蒙也说不上赵洛懿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他性子就是给什么受什么,李家没了,照样一个人好好活着,贩夫走卒的日子都过过。真要是赵洛懿就此附庸风雅,不再在刀口上讨生活,他也没觉得有什么。
“师父,要输了。”李蒙提醒赵洛懿。
赵洛懿不知在想什么,被和阿汀追逐玩闹的孔孔撞了一下才回过神,没走两步就输了,却也不生气。
赵洛懿进屋去没一会,脖子上就吊了一只猴子。
“怎么这几日不见你拿你的烟枪出来擦擦?”李蒙刚跟赵洛懿那时,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只要没事,这个杀手就要坐下来默不作声地擦那杆旧烟枪,后来才知道,那是赵洛懿的娘留下来的东西,也许他每次擦那个就在想他娘,况乎一把趁手的兵器,于习武之人很重要,就像是并肩作战的袍泽一般。
“收起来了。”赵洛懿把李蒙扯下来,揉了一把他的头,将一只小瓮打开,勺出一勺梅花,烫了杯,热水化开。梅花苦寒香气从略微泛黄的水中散出,整朵的梅花打着转,宛如从寒风里落下,姿态说不出的清雅。
“怎么你也弄这玩意儿了。”李蒙从前在家,跟他那爱好风雅的兄长也学过,只是没耐心,从来不曾自己备过,要掐下花来阴干,以盐腌制入瓮,李蒙就爱捡现成。
“你不喜欢?”赵洛懿转过头去。
李蒙笑着抱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口,亲在赵洛懿嘴角,之后又怎么也腻歪不够地亲亲赵洛懿发红的侧脸。
“喜欢。师父,你这人……”李蒙把凳往前挪,和赵洛懿挨在一起,“在外头脸皮厚,从来不脸红,在房里怎么就这么不一样。”
“我什么时候脸红过。”赵洛懿安稳如泰山的语气让李蒙愈发想逗逗他,掐着他的脸笑道:“现在,现在就红得像涂胭脂的小娘子。”
赵洛懿把头低了低。
李蒙柔软的嘴唇凑上来,和他亲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梅花哪来的?”
“集市买的,在这里这是稀罕物,不便宜。”赵洛懿说。
“西戎气候干旱,不容易养活花。”
“嗯,腌制好的早梅,二两银子一钱。”
李蒙嘴唇刚碰到汤水,顿时不敢喝了,赵洛懿往他杯里添蜜,“这个不要钱,城主夫人款待的。”
说起城主夫人,李蒙忍不住唏嘘道:“这个城主对他的夫人也太包容了。”
从阿汀那里得知,这个城主夫人是东夷人,蔡荣住在这间宅子里是城主知道的,也就罢了,还默许夫人亲自照看蔡荣。
“谁说的。”赵洛懿瞥李蒙一眼,“与气度无关,也许真的不在意。”
“真要是不在意,那城主未必喜欢城主夫人。”那女人美艳绝伦的脸浮现在李蒙脑海中,他忍不住叹了句:“可怜了,东夷来这里更远,从海上到荒漠,又没有亲人。”
“子非鱼。”
“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谁知道呢。”李蒙笑了笑,喝了口梅花茶汤,淡淡清寒香气在舌尖浓郁地化开,又无情散尽。
“蔡荣这要真的死了,我们得把百兵谱带回去。”李蒙啧啧作声,未几,忍不住唏嘘了几句:“真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我没找他报仇,照着陈硕的意思,当年蔡荣是有功之臣,也未必会被斩首,锒铛入狱之后,数不到头的日子可以让他愧悔欠下的人命债。想不到这就要结束了。”
“这么一来,陈硕会赖账。”多年相交,赵洛懿也几次收过陈硕的钱帮他取他人项上人头,包括当初救走李蒙,也是和陈硕的一笔买卖,他深知陈硕为人审慎,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又多疑,狡兔三窟,常常留有后手。
李蒙也有点犯难,毕竟离开时陈硕特意叮嘱过赵洛懿不要贸然动手,以免死无对证。他要的恐怕不止是蔡荣一人下来,蔡荣与他几乎是齐头并进,又是迎皇帝回宫的功臣,他一落马,要牵扯多少人。届时蔡荣成了阶下囚,攀咬哪些人还不是陈硕说了算。比起说话做事总要留个转圜的陈硕,蔡荣不见得能始终灵台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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