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庶不悦地看赵洛懿,隐忍地把嘴紧紧抿成一条线。
孙天阴面前十数个竹筒,他在配制药水,空气中混杂着令人有点作呕的药味,李蒙抽了抽鼻子。
可以确定有石榴皮、忍冬藤、丁香,像有什么动物的粪便,那股臭味即使轻微,在李蒙灵敏的鼻子之下,也无处逃遁,再多的就不大好分辨了,毕竟李蒙只能判断自己闻过的气味。
赵洛懿目光定在窗格上,姜庶一直在观察他,也望向窗格,因为挂了厚重的布帘,无法看见窗外是什么光景。
他们进来之前,外面月光甚好,想必外面比这室内还要清亮几分。
李蒙掌心有点冒汗。
“我出去看看。”姜庶朝孙天阴说。
孙天阴点头,和颜悦色地示意李蒙他们坐到自己对面,眉宇之间有些疲倦,但手上却完全不停,他看上去胸有成竹,对手里拿的药水了如指掌,举止有度,像是按照一定的顺序和比例在调配。
李蒙拉着赵洛懿的手,心念电转,千万不要是给他们喝的……
“请用。”孙天阴分别把两个手掌长的竹杯推到李蒙与赵洛懿面前。
李蒙纠结地皱眉。
赵洛懿则干脆端起来闻了闻,不客气地问:“是什么?”
“药。”孙天阴嘴角始终带笑,仿佛无论李蒙他们说出什么样的话来他也不会生气。
两人目光一触,对峙时间越长,越显得赵洛懿有所怀疑。
“喝吧,师父。”李蒙小声道,刚抬起的手就被赵洛懿按住,赵洛懿手指温暖,连带李蒙的手背压着,将他手里的杯子也握着。
“做什么用?”赵洛懿又问。
“保命。”孙天阴袖着手,点头,“若是不放心,你们可以再商量商量,不过今夜是最好的时机。”
门外,姜庶走到那扇窗户外面,朝最近的一棵树上望,夏天的树木枝桠茂盛,树叶密密匝匝,一轮硕大的孤月悬在无尽的苍穹之中,银辉洒向整个南洲。一草一木,世间万物,俱被其清皎微光笼罩,温柔又孤寂。
姜庶两条胳膊抱在胸前,地面影子拖出他腰间佩剑。
此刻的闲人居里里外外被赵乾德养的家兵镇守。
姜庶垂下眼睫,掉转了个方向,循着院子另一条小径察看。
倏然间难听的鸦声打破夜晚的阒寂,树枝间一大片黑影,掩去稀落的光斑。
另一间院子,桃木梳齿从黑亮的发中滑过。
疏风毕恭毕敬跪在梼杌身后,略低头道:“师父,您有白发了。”
梼杌仿佛入定,久久没有应声。片刻后,他抬起手,疏风诚惶诚恐小心勾出银丝,拔下之时,梼杌纹丝未动,脸上神情没有半点变化。
轻飘飘的一丝细线放在了梼杌复杂的掌心纹路上。
梼杌眉毛耷拉下来,凝视那白发,手轻轻一合,两根发丝落下,他摊开手,肉眼难以看清的银灰掉落。
烛光微微摇动。
“起风了。”疏风看了一眼灯烛。
“替为师束发。”梼杌淡然道,从坐垫下摸出双刀,手腕缓慢活动两圈。
疏风也已起身,梼杌的头发收拾得一丝不苟,他从内室取自己用的刀,声音有些发颤:“师父……其实我们大可不必出手,先静观其变……”
梼杌略一侧头。
疏风脸色一变,不敢再说话,然而紧接着就看见梼杌对自己举起了双刀,在身前一拼,两足分开,俨然是要动手。
疏风面如死灰地举刀要挡。
这一式疏风见梼杌使过千百遍,但他若是正面拼上,只有拼快,连忙向后弯腰探身,脊中筋脉紧绷至像要断裂,疏风咬牙堪堪躲过。
同时传来破窗之声,兵器相接一刹,梼杌双刀卡住为首一人,他右腿顿后,小腿曲线骤然突出,袍袖鼓动,肩臂发力。
对方被梼杌双刀架住兵器,仍不撒手,紧接着瞬息之间被抛出,横扫过身侧二人,顿时发出沉闷的痛哼,胸腹与大腿爆出的热血斜斜溅在疏风耳畔。
黑暗的室内,唯独亮着一颗夜明珠。
李蒙听见孙天阴说话的声音:“坐到榻上去。”
那里有两个垫子,一张矮案,孙天阴先行撩起袍襟,坐到矮案之后。
李蒙与赵洛懿则分别坐在两个垫子上,孙天阴说:“脸向着脸。”
两人换了个方向,彼此相对。那杯臭烘烘的东西下肚后,李蒙一直有点想吐,对着赵洛懿又不想吐了,脸上微红,视线避无可避,加上赵洛懿坦荡大方地盯着他看,李蒙很有点不好意思。
他似乎听见孙天阴极轻地笑了一声,李蒙也不敢去看孙天阴,以免惹来嘲讽。
赵洛懿轻轻握住李蒙的手。
“先别忙着热乎,脱衣服吧。”孙天阴轻飘飘地说。
李蒙唬得睁大了眼睛,看他不像开玩笑,与赵洛懿对视了一眼,赵洛懿沉声道:“脱。”旋即伸手过来给徒弟宽衣解带。
两人虽已经到了最亲密的关系,却从未这样正经坐着地脱衣服,房中没人说话,一举一动都被放慢。
脱完李蒙的外袍和里衣,赵洛懿敞开武袍,挽在腰中,瞥向孙天阴。
孙天阴遗憾地耸了耸肩,“就这么着,赵兄弟机敏,玩儿不成了。”
李蒙这才反应过来,按着孙天阴爱开玩笑的性子,赵洛懿要是不打住,没准他会哄得二人彻底脱个精光,实则只用上身赤|裸即可。
屋顶上传来瓦片揭动的声响。
赵洛懿警觉地抬头。
“是小徒,不必担心,南湄蛮子的玩意儿神神叨叨,古籍上说,这种蛊虫喜欢在满月之夜爬出来晒月光,也不知道真假,今夜正好验上一验。”孙天阴淡淡道,点燃的纸团丢进陶罐中,刺鼻的艾草味儿满溢出来。
“师父。”李蒙轻声唤道。
赵洛懿低头看他,复将一只手搭在李蒙的手背上,手掌翻转,指腹贴着李蒙的掌心,察觉他掌中有紧张的汗水,便将一手拿住李蒙后脖,贴近亲了亲他的嘴角。
李蒙偷瞥孙天阴,孙天阴正在捣鼓他的陶罐,仿佛没有留意。
李蒙便也亲了亲他师父。
屋顶,姜庶抱着他的剑,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让出些许月光,随手抽出六块瓦片,手指拈着,一片青瓦就在他的手里上跳,下落。
闲人居外,山道上。
深更夜半,潜行的人却并未掩饰动静,依然有说有笑,人语声时高时低,听脚步,少也有二三十人。
风吹动门上风灯,浅浅灯光映照出少年英气勃勃的脸,长剑冷芒随他手腕翻动而抖动。严阵以待的数十人等在闲人居门前,并不主动出击。
庄内,一方温暖的黄光投射在地上,女子替身形颀长的男人披上大袍,夫妻站定在镜前。
赵乾德捉住夫人的手,凑到唇边轻轻稳着。
“老夫老妻了,怎么还这么黏人?”女子笑推了赵乾德一把,仍让他握着自己的手。
“你先睡,我去去就来。”赵乾德将夫人一把抱起,女子忍不住惊呼,连忙抱紧他脖子。
人放到床上,赵乾德仍舍不得就走,凝视枕上粉面,青丝凌乱,女子杏眼生媚,嘴角上翘,抓着赵乾德袍袖,赵乾德便倾身过去。
四目相对,赵乾德手掌抚摸过妻子的脸,爱惜地亲吻她的耳朵,顺着耳朵,又吻她的面颊和鼻子,唇印在小巧玉白的下巴上,他忽将头埋在了女子颈中,深深嗅闻,双肩放松地舒开。
最后抱了抱他的妻,赵乾德吻了下她的额头,起身。
“快睡,走了。”那声音极柔和,他的夫人乖巧地闭上双眼,枕在手背上,真就睡去。
赵乾德一抖长袍,振开双袖,步出卧房。
月光疏漏,镀在他一身蟒袍上,剑眉之间,凛然不可侵犯。
整座闲人居陆陆续续点起了灯,姜庶望见下头一片亮晃晃,奇怪地挠了挠后脑勺。
“你师父的功力将游走你浑身诸大要穴,打通周身关节,最后气行入阳关,将蛊虫顺血脉逼出,不过那虫子不到见到月光必不出来。我要封你三处大穴,届时五感俱失,你不必慌张,这样可以减轻痛苦。”孙天阴起身,当着赵洛懿的面,扯袖举起了手。
赵洛懿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出掌抵在李蒙胸前。
一瞬之间,一股强劲内力灌入丹田,李蒙意识有点模糊起来。
孙天阴指间银芒闪动,出指如电,封住李蒙五感。
李蒙先是眼珠激剧滚动,不片刻,随最后一针扎入皮肤,头部微微一垂,摊在膝上的双掌手指一懈,毫无知觉地曲着指节。
声音、光彩、触觉、嗅觉纷纷离开,犹如堕入真空,浑身再无半点压力,李蒙轻飘飘地就可以踮起脚,漂浮在虚空里。
腊八,打小服侍李蒙的奶娘端着青瓷碗跟在后面疾步地追摇摇晃晃走不稳路的小孩,院子里才砍的一棵树墩子还没来得及挖走,李蒙两眼放光地跑了去,兴高采烈地在年轮上拍来拍去,兴奋地叫。
“哎哟,我的小祖宗,总算抓到了。来喝粥了,喝一碗腊八粥,暖暖身子,老爷一家人都团团圆圆。”
屋顶上趴着的一团黑影强迫自己挪开视线,不该传得这么远的腊八粥香气却诱人地飘进杀手鼻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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