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蒙沉默良久,手伸出去接了把雨水洗脸,强作镇定地望着还在不停攒动的人头,一阵音浪响起,刚才被问话的奴隶站起身,踉跄了两步,跟上人群,转瞬就混在人头里认不出哪一个是了。
“去皇宫。”李蒙抽了抽鼻子,抹去脸上雨水,站起身,神情坚毅遥遥望向黑暗中的北方,“矿场不用管了,看来计划有变动,原本打算逃出来一小部分,留下的一大部分靠馨娘和长老殿中和馨娘站一边的长老们保全。放出来这么多人……”李蒙话声戛然而止,脸色陡然变化。
曲临寒愣了愣,忽然爆出笑声,嘲道:“果真奇兵,看来就算是你这个相好的‘入室’弟子,他也不曾放心。”曲临寒失笑地摇头,“没有轻举妄动,幸甚至哉!”
李蒙胸中透出一股寒意。
“他也瞒了你!”曲临寒朝冲入雨中的李蒙背影大喊。
李蒙背脊一僵,脚下却一步不停,曲临寒啐了一口,悻悻追了上去,犹在大叫:“等等我!妈的,到底还去不去皇宫?老子最烦你们俩,什么都不说清楚!我是你师兄!站住!”
师兄弟俩人逆着人群,看见数辆载货的马车,李蒙走去,提剑割断绳索,一个翻身。
曲临寒摇摇晃晃也上了马。
马嘶声中,乱跑的奴隶纷纷避道,马蹄激起的泥浆,转瞬融入笼罩了薄薄一层青色的黎明。
作者有话要说: 啊,假期就这么匆匆,这两天吃得肚子超级难受。。
大家也注意饮食。。。
☆、九〇
狂风卷动檐下风灯,白晃晃的灯光映照出李蒙狼狈苍白的脸色。
守卫递还他的令牌,恭敬地行了个礼,让李蒙进去,曲临寒紧紧跟在李蒙身后。
“现在怎么办?”曲临寒压低声音问,不敢抬头,生怕被人认出。
这里是皇宫后门,曲临寒没来过,只得跟紧李蒙。一路上李蒙都没说话,偏偏曲临寒吵闹得不行,李蒙不耐烦地皱着眉头,“别说话。”
曲临寒憋了一口气在胸口,不再作声。
穿过层叠回廊,鳞次栉比的宫室在薄薄一层瓦蓝色晨光中显现出巍峨轮廓。
李蒙带着曲临寒,闪进一座阁楼,从这里望去,视野极好,能将图力所住的寝殿一览无余。上次和赵洛懿来,就在这里,两人撞破了图力和青奴欢好。
那一方曾经框住二人亲密之景的窗户此刻紧紧闭着,还亮着灯。
恰是五更时分,天边有蒙蒙亮色,但是雨天,天色朦胧,至少个把时辰之内,不会大亮。
李蒙收回视线,握剑的手紧了紧。
曲临寒一把拽住要跃出去的李蒙,瞪眼道:“做什么?”
“过去看看。”李蒙道,“要是顺利,图力应该已经被制住了。”
“到底怎么回事?”曲临寒眉头紧锁,“别忘了,我们在一艘船上。”
李蒙眼神动了动,不太自在地解释道:“长老殿馨娘是我们的人,原计划会在矿场炸出几个出口,但不能做得太明显,只能先解救一小部分人,余下的还要留在南湄。馨娘也会留下,把事情推在逃走的师父和我身上就行了。码头是打点好的,不会有人知道安南大王派来的船,跑掉的奴隶不会太多,也怀疑不到那边去。你也看见了,逃出来的人实在太多,南湄国君和安南大王必然会撕破脸。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 李蒙轻轻喘气,停顿片刻,时不时朝下看一眼,那边屋子没动静。
“我猜,师父搭上了宿妫,他也是长老殿的人,或许还不止。炸死所有奴隶是源西泉的意思,源西泉是长老殿的头。说明长老殿人心不齐,自己人内部还有分歧。今日图力不会出现在祭典上,南湄人信奉的蛇神,会在祭典上暴毙,南湄必将大乱。仪式在长老殿进行,馨娘做内应,还有我不知道的内线,只要图力不出现,师父就能逃出来。”李蒙一边说,一边整理思绪,不安道:“那晚师父发现有内鬼,恐怕,改了主意,馨娘是要留下的,国君一直吃师父给的丹药,至多活到明年春季,到时候这些奴隶就没用了,需要馨娘在南湄斡旋,才能把人放出去。”
“现在这么多人跑了,师父还能脱身?安南大王还能脱身?”曲临寒嗓子发干,咽了口口水,“放跑奴隶和杀死蛇神逃跑,不是互相扯后腿吗?”
李蒙脑子里仿佛挨了一记棒槌。
原本不能把人全放走,正是本着能救一些就先救一些,但不能妨害到整个大局,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又不能惹怒国君。动静小点,事发也慢些,这样跑路容易点。
现在奴隶都跑了,不追责是不可能的,很快源西泉就会知道矿场都完蛋了,国君也会知道。那祭典还会如期举行吗?要是不举行,源西泉会怎么安排?国君又会怎么反应?
“怎么了?”曲临寒扯了下李蒙的袍袖。
李蒙半天没有说话,倏然浑身一颤,一个漂亮地翻身跃出栏杆,飞踏出去,在对面梁上打了个圈儿,攀上这边栏杆,回头看了一眼曲临寒,曲临寒也打算跳过来,李蒙连忙对他摆手,示意他就在那边等。
不知道赵洛懿有没有得到奴隶都被放了的消息,自己能看出的问题,李蒙相信赵洛懿也能看出,也许计划有变的不是赵洛懿。如果这么大一件事戳穿了,赵洛懿就算不想留在南湄,也会被逼到和安南大王上同一条船,只能破釜沉舟干掉国君。到时候即便是国君不追责,他也会怀疑,一旦怀疑到长老殿头上,连源西泉都无力自保,就看谁动手的速度快了,先下手的人才能活下来。
曲临寒张嘴好像有话说,李蒙已经贴到窗户上,小心翼翼地在窗户上戳出个洞,右眼紧贴上去。
还没贴上去时,就有一股腥膻气钻进李蒙鼻子里,有血味,还有一股甜腻的香味,让李蒙觉得很熟悉。
六折屏风的边缘,一只苍白的脚静静搭在地上。
李蒙瞳孔紧缩,换了个方向,从另一扇窗先是推开一条缝,紧接着看清了躺在地上那人的脸——
李蒙撤身飞出,冲曲临寒打了个手势,师兄弟两人跃下地。
一室冷清,曲临寒只往地上扫了一眼,就尴尬得只想在外面等候。
李蒙压低声音朝曲临寒道:“扶他起来啊,这么重,我一个人不成。”
曲临寒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忍卒读地拿一只手遮自己的左眼,终于破罐子破摔,和李蒙一个抬头一个抬脚。
把人抬到榻上,李蒙割开青奴手腕上的带子,像是牛筋,登时嘴角抽搐,像拿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扔在一边。
“打点热水来。”李蒙一边揉青奴的手腕,一边抖开被子把他上半身裹住,检视腿上的伤痕。
本来以为人没气了,李蒙还惊了一瞬,走近一沾青奴的身体,滚烫的体温打消了李蒙的疑虑。
给青奴擦干净手脚,李蒙拧干热帕子敷在他膝上青紫的淤痕上,一边分出手来掐青奴的人中。
青奴晃了晃脑袋,人没醒,把李蒙的手甩出去。
“他病得不轻。”曲临寒大不自在地说,眼神不知道往哪儿放,床上不少不明痕迹,曲临寒都不敢坐下,尴尬地立在一旁。
薄玉一样的眼皮轻跳了一下,李蒙看得真真儿的,看也不看,随手把帕子丢进铜盆。
“现在怎么办?这里是哪里,他怎么在这儿?”曲临寒问。
李蒙目不转睛地盯着脸色失血的青奴,手探入被中,手指刮擦青奴的腋下,没反应。李蒙嘴角不悦地撇了撇,没说话,也没时间了,忽然在榻上站起。
曲临寒吓了一跳,紧接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地看着李蒙坐到青奴身上,张大嘴艰难吞咽,“师弟,你、你这要做什么?”
李蒙一手捏住青奴的鼻子,一手握死他的嘴。
不消得片刻,青奴猛然坐起,李蒙猝不及防脑袋被撞了个正着。
青奴委屈地低叫了一声。
李蒙被他气得半死,坐在他肚子上不起身,怒目而视:“为什么装昏?”
“奴不是不想惹爷不高兴吗?”青奴讨好地笑了笑,伸手去扯李蒙的腰带。
李蒙连忙翻身下来,曲临寒一只手遮着眼没脸看。
李蒙扯直袍子,蹙眉道:“图力呢?”
“去祭典了呀。”青奴一手支着颐,本就未系的宽袍大敞,平坦的胸膛上斑斑印记犹在,懒怠地打了个呵欠。
“我师父呢?”李蒙又问。
青奴无辜地眨巴眨巴眼,耸了耸肩:“这就不是奴能管得着的了,该奴办的事,已经都办完了。不出意外,他也该去祭典了。”
“你不是来杀图力的吗?”半晌,李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难以置信地问。
“我杀不了他。”青奴坐起身,随手拉过袍子遮住胸膛,笑了笑,神情中略带了一丝懒洋洋的妩媚,“这也不是你现在该出现的地方,你不是应该已经在安南大王的船上了吗?”
李蒙呼吸急促地目不转睛注视青奴片刻,忽然感到手臂有点脱力,他的手掌攥成拳头。一拳猛然击落在榻上,青奴仍是笑容满面,调侃道:“谁也不能插手,你和我,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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