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灿这才看向靖王,他和弟弟被这假和尚卖掉的事很少跟人讲,就算跟靖王说也没用,他们都是一路人。
靖王松手发话道:「也罢。那两个逃就逃吧,早晚也要消失,不急於一时。反正有这只小老鼠,杀人香对自己人太讲义气,不怕他们不来。」
「王爷,此人该做何处置?」
「先关着,等人通知严泓之过来一趟。他要是没意见,随你们怎麽弄他。」
听到这里有人忍不住怪笑,凑近秋灿面前说:「你要是不乖,就把你的皮一片片的片下来。」
「不成,还是先拿来练我的刀。」
「还是当我的靶子。」
秋灿无心听他们讨论,他知道接下来不会好过。靖王把他扔给底下的人处置,只吩咐了一句:「慢慢来别玩死就好。」
他并不後悔救裴清和,只是痛恨自己倒楣,打从今年一开始他就不怎麽走运,只有偷东西顺利,除此之外的事全砸锅。
也许严泓之来了也很难救他,更不能拿靖王如何,说不定靖王察觉他与严泓之的关系,还会拿他来威胁龙霜城……
想到这里,秋灿越发焦虑恐惧,巴不得自己化作轻烟消失算了,也好过要被人折磨。腕上奇怪的手铐被取下来,手上多了一圈血痕,他们不带他去牢房,而是把他拖到後院一处像是练武的广场。
他们将秋灿两手换了普通手铐,就栓在广场木桩,好像畜牲似的,那个持怪斧又高头大马的男人走向秋灿扬声道:「我先来吧。」
「凭什麽你先?你一斧砍下我们就都不必玩啦!」
那帮人又吵起来,不知道谁撒了毒雾,吵得更厉害,假和尚还跳出来说:「一个和尚有水喝,两个和尚没水喝的道理,这你们都不懂?」
这话听得秋灿心底发笑,可是想到自己会遭殃,说不定还因此连累严泓之,嘴角就垮下。但是那些人争吵,就意味着他有机可乘,秋灿讲了些挑拨离间的话,尽管被一些人识破,但他们毕竟早有嫌隙,没几句就又闹得更厉害,最後决定先在场上互斗,决定对秋灿施虐拷打的顺序。
假和尚显然对虐待秋灿没什麽兴趣,只好奇秋灿早先对他的反应,於是趁乱凑过来问:「小崽子,你那时在王爷面前放肆,又对我无礼,真讨打。我问你怎麽识得我的?」
秋灿胡诌一堆屁话,谎称外头对假和尚的恶评,说他打不过场上那帮人才躲在这儿跟他抬杠,把和尚激怒挨了两杖,但还是冲上场加入混战。
不过刀剑无眼,秋灿忙着跳高又蹲低躲他们的剑气与掌风,连忙喊:「各位大哥大姐们,再这麽下去你们还没比完我就挂啦!不如把我移去牢房还是哪儿吧!」
「罗嗦,喂,那边的奴才,把他拖去那边屋里关着。」放话的人指着场边一排屋舍,看起来像仓库,秋灿就被几个佩刀的下人带往该处。
本以为能有机会逃脱,但秋灿进了屋里才发现里头真是铜墙铁壁,那些人还把两手锁死在上头才走,原来的手铐拿掉,换上更牢固的束缚。
「啊,天亡我也。」秋灿气虚的说着,想起外头的人打杀的狠劲,落到他们任何一人手里恐怕是半死不活,与其到时断手断脚,搞坏五脏六腑,还不如学壁虎自己断尾求生。
他瞄了眼另一面墙上陈列的兵器,想来是没勇气斩断双手逃命,再怎样他还是舍不得,但仍得下决心。
「哼,真正的放手一搏……讽刺啊。」
秋灿深吸了口气催动内力,他知道这面墙跟这道锁是震不坏的,反而还会因金属震荡引来外面的人注意,他唯一能毁损的就只有一样──自己的双手。
「呼唔!」他硬生生握拳,扳断两手大姆指的骨头,让拳头缩小到能松脱箝制,握碎自己手骨大概是他此生干过最蠢的事,这痛楚让他眼泪立刻落下,满身大汗。
「该死的、狗娘养的,去你的贱胚……」秋灿连串的粗话哽在喉间再出不了声,憋着一口气让自己保持清醒,用嘴咬开门栓逃跑。
这一处防备松懈,那些人又以为有高手坐镇而疏於防范,秋灿靠两条腿就翻出墙,但疼痛不仅会漫延,也会加剧,他开始觉得晕眩,从斜坡往下摔滚,痛得发出连自己都觉得难听的哀叫声。
两手废了,想偷也偷不了了。这是他当盗贼的现世报麽?
究竟是上辈子造什麽孽,今生什麽都握不牢,非但如此,连生来就拥有的也要一件一件失去,家人和该有的童年,而剩下不会实现的梦则日夜嘲弄他。
再也不做梦了。太讽刺,也太痛了。
「救我……救……」秋灿苦撑意识,拼命往九松谷跑,视野开始模糊,感官混乱,在那理应无人的地方有条河,河边停了艘船,有人朝他跑来。
应该不是敌人,而是负责接应杀人香的,他如此相信,然後使尽余力在地上又滚又爬,直到再也站不起来。两脚好痛,好像被什麽给扎了。
墙外是自由的,有无边晴空,有风吹拂。
「救救我……求、咳……我……」
秋灿无力呻吟,风里彷佛有他熟悉的味道,那个人的味儿。
「卯花。」这字眼在他嘴里含糊,又咽回去。
无论如何都不想死,这是此刻他最强烈的意志,虽然这一生倒楣透顶的事不少,但还是有足以成为动力,让他想活下去的事。舍弃旧梦之後,他好不容易想在丰姜落地生根,过过平凡人的小日子,再不问江湖事。
可不能就这样放弃,他不要像严桦一样为了别人把命都赔上,他要为了自己,自私也要很彻底,所以下次他会改的,他会学聪明点,学着冷静沉着,让心不要乱。
心乱啊。一知道裴清和有危险,他的心就乱成一团,什麽都不顾了。毕竟,裴清和是他第一个交到的知心好友,万一为了救裴清和就这麽挂了……
他会怨叹命运,但不後悔救人。
河谷像下过细雨,秋灿滚下坡时弄得满身泥泞,前来救人的是绦草堂的人,叶云隐一下子就把人抱起,赶往船里让蓝大夫查看伤势。
魏大夫从外头放了一只鹰,手里拿了一块小木片,上头绑了张纸笺。他进船舱就对里头的人交代:「其他据点的人都陆续撤走暂避风头,是否报复靖王之事,就等霜月再议。与靖王联络的暗哨一并撤走,派了两个替手去杀死他们接应的人,谁也不会找到我们每个据点。」
蓝大夫应了声,和叶云隐及两名医童一起清理秋灿身上的脏污和伤口,魏大夫走近看,骂了句:「这怎麽搞的?」
「轻声点。」蓝大夫睨他一眼,指着旁边两床服药昏睡的伤者解释道:「还不就是要救他们,现在他不单是清和的救命恩人,就算他没逃出来,我们也得去救他。」
魏大夫却说:「那我绝对不赞同,这等於让他们逮到机会杀更多自己人。」
叶云隐手拿沾湿的白布给秋灿擦伤口,冷不防补了句:「秋灿如今已经是自己人。」
两个医童红着眼眶没讲话,魏大夫看了可怜也没再多讲,闷闷不乐的走上甲板吹风,并看看附近有无追兵。
蓝大夫和叶云隐互看了眼,前者道:「清和现在也不能帮忙,待会儿给他闻迷香,上麻沸药,准备切开他这手剔出细碎无用的碎骨,你牢牢的按好他,免得他抽搐挣动。」
「知道了。」叶云隐对医童说:「拿牛皮绳把他两脚綑在床板上,再拿团棉花去塞那两个哥哥们的耳朵。」
「噢,知道了。」
蓝大夫向孩子们提醒了句:「顺便塞好你们的耳朵。」
片刻之後,船里传出凄惨扭曲的尖叫,秋灿本来晕过去,又痛得惊醒,然後又让人点了穴昏迷。蓝大夫皱眉对叶云隐说:「你药下得不够重。」
「下太重怕留後患。」
长年靠盗窃过活,秋灿的手比别人有力,触感也更敏锐,饶是蓝大夫他们都无法想像秋灿自己是怎麽忍受把手骨握碎,感受到手指掌心骨头一根根断裂是何等的恐惧,而且是单手以内力震毁。
魏大夫重回船舱喝水,发现里头气氛无比凝重,那两人还在忙着处理伤口,他走到阶梯要上甲板,顿了下说:「看不出他武功平平,内力倒是意外的深厚,竟能震碎自己两手。」
蓝大夫吸了口气,泼冷水回应道:「你不适合说笑,还是去外面顾着。」
「哼。谁说我说笑。」魏大夫一脸尴尬走开,自言自语道:「还真是难笑。」
秋灿一度因药而昏睡,但并没有因此好眠,手伤的痛残暴拉扯他的意识,就此游走在现实和梦里,也感觉得到不时有人帮他拭汗、换药,动作轻快迅速的是蓝大夫,平稳紮实但并不温和的是叶云隐,完全不管他痛不痛的则是魏大夫。
船在河川行驶,魏大夫又来换药,秋灿痛得想睁开眼瞪人,不过魏大夫会记仇,只怕会整他,只能告诉自己忍忍就算了。後来船到了平稳的河道,秋灿才好好的睡了一觉,醒来是因为听到不远处有人在交谈。
「两手掌骨尽断,细碎的骨刺扎进肉里,自己把嘴都咬破了,还挨了一顿打,打他的人蓄了内力毫不留情,内伤不比你轻。」蓝大夫对裴清和交代秋灿的伤势,看到裴清和凑到秋灿身边托起手查看还接着讲:「当然这一路逃出来更不乏皮肉伤,但是跟他两手比也算不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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