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月湛清想说要是没他的事,他想去找点吃的,但又怕被教训,只好忍着。
「你去把那些村民的遗体都埋了。」
「噫?全部?」
白道尘慢慢转头看着月湛清,威严而不容有异议的神态,淡淡道:「你还不去。」
「……是。」月湛清不情不愿的去完成师父交代的事,心里忍不住嘀咕:「你根本跟妖魔一样可怕,只不过妖魔通常不能讲理,而你是不用讲理。哼,真是的,也不教我厉害的法术,净是叫我跑腿。」
那时月湛清怎麽也没想到白道尘所救下的孩子,此後会成为他的师弟,而且是个容易给人招灾祸的家伙,桂元洛,月湛清总戏称他为桂圆童子。
第2章 壹
冬至刚过,意味着腊八节将至,桂元洛在院子里晒书,拿了张小凳坐在树下,手上拿本历书,按上头推算都是诸事不宜的日子,看来还是得安份点待在屋里别乱跑。
可是他们这行哪有什麽诸事宜不宜的,有人找上门求救,论人情是该帮一帮忙,就算不讲人情,对方带了银两,师徒三人时常阮囊羞涩,怎麽也是非帮不可了。
悬恒派这代一师二徒,由白道尘领着两名弟子在一个名为芜阳的小镇开了间无忧堂,其实就是买了间屋子,三人住一块儿替人解决鬼神之类的麻烦事儿,偶尔也会应邀到邻县或外地去。
只是近来生意冷清,不晓得能不能过个好年,打从白道尘收他为徒,除了学习道术之外,也帮忙管帐。白道尘只大略分配三人花用的部分,他自身不太花钱,但月湛清标准的花钱如流水,花完找人借,又懒得记帐,不像桂元洛每笔收支都是白纸黑字记在簿上,久而久之桂元洛就成了负责管帐的人。
他阖起历书,换了月湛清的帐簿开始苦思该怎麽替师兄攒些钱娶老婆,余光瞄见前头走道出现的一抹白影,反射性搁下手边所有东西站得直挺,用最有精神的嗓音喊:「师父!」
「嗯。」白道尘看这小徒弟几年来对他都必恭必敬,乖巧听话,样貌端正,怎麽都比大徒弟可爱许多,神色少了点严肃,随口问:「你师兄呢?」
「啊,这个,他、他去布庄。」
「布庄?」白道尘看桂元洛的视线往旁瞟了下,眼睫迅速眨了三两下回答,便知这小子又在替月湛清撒谎,接着问:「去布庄做什麽?」
「前些日师兄说要制新衣过新年嘛,所以买了布,可是回来後发现老板多给了一块不是他要的布,就去布庄退啦。布庄在北门那儿,也不是太远,可是师兄爱聊天,应该午饭前就回来了。」
「那就不等他了。你把这些东西收进屋里,下午会下雨,隔壁殇村有事找上门,随我去一趟。午饭就随便买饼吃。」
「那师兄?」
「回头再找他算。」
「噫。」桂元洛听出师父语气像是知道师兄跑去鬼混,开始後悔刚才自己撒那种谎,既蠢又无谓,但又看师父没骂他,莫非是不与他计较。
桂元洛匆匆将东西收进屋,再跑回自个儿房间拎起常备在门边架上的旧布袋,里面是些法器、符纸、丹药什麽的,随时拿了就能出门。无忧堂里,桂元洛与师兄住一间,对门是师父的房间,院子後方的建物是放东西用的,一部分是拿来处理杂务,有时借放棺材,有时帮人供养婴灵,过一段时间就帮祂们寻觅下个住处。
最後面有个空地,和两个炉子,一边烧给天地神明,一边烧给鬼魂先祖,乍看普通的屋子有着许多讲究的细节,就连看来恣意生长的树木花草也好像有其规则依循。
桂元洛急忙挎了东西往房外跑,看到白道尘站在廊道下阶等待,慌得一脚绊了门槛往前扑倒。白道尘像早有预料,伸手扯他後领把人提住,另一手顺着桂元洛跨出房外把门带上,平静说道:「怎麽老是在这儿被绊倒,又没人捉你的脚。」
桂元洛老在师父面前丢脸,窘得说不出话,就听白道尘转身边走边讲:「你呀,来这儿有七年了吧。还跟当年一样,处处小心,弄得自己紧张兮兮。」
「师父。」
白道尘走到後院和前堂中央的走道,转身朝桂元洛浅笑道:「是呀,我是你师父,不必怕成这样,又不是会吃人的鬼怪。」
「弟子怎麽敢这麽想。」
「要你师兄定在背後这麽讲,连鬼怪都怕我。」
「呃。」桂元洛面色微哂,师兄确实讲过类似的话,还不只一回。
「我师父啊,鬼神闻名就要闪避,不是他长得恐怖,是他整个人都恐怖!」话说月湛清正在茶楼里和其他闲人嗑瓜子讲白道尘坏话,正经事不做,成天跑出来蹓躂。
「恐怖是不至於,我看白师父生得也是俊逸,年过三十还能长成这样的人真是不多,光就这点说他像妖怪还有点可能,不过我也不喜欢和你师父碰面,我觉得他老是冷着一张脸……与其说恐怖,不如说是毛骨悚然。」答腔的男人家中卖香,香公子是这票闲人的有钱人之一,有个十分女性化的名字叫香梦兰,老是被调侃,实际上却是个喜欢四处拜师练拳脚的男子汉,最喜欢表演抖动胸肌。
「对对对,这麽讲就不难想像他是怎样把妖魔鬼怪吓跑的了。」边笑边抠脚的青年外号臭脚,比月湛清还穷,平常没事就在北门有钱人最多的地方乞讨,专门赚外地人的施舍,也不知是怎麽混在一块儿的。
「喂,你要抠脚闪旁边。」月湛清骂了臭脚一句,被香梦兰扯了扯袖子问:「今儿个你约我们来茶楼是有什麽戏看麽?」
「谁约你们了。我本来就自己来,是刚好碰上你跟臭脚。」
香梦兰挑半边眉道:「哦,我看臭脚坐你对面,以为是约好的。你没钱上茶楼干什麽?」
「喝杯茶。」月湛清端起茶水陶醉望着尚未有人登上的舞台说:「等小翠。」
香梦兰和臭脚对看,问:「小翠?谁啊。」
「呵,她呀,她是刚到芜阳镇的小姑娘,今年芳龄十六,唱歌很好听,长得又娇小可爱。啊,小翠唱歌的时候都会往我这儿看,有点害羞的样子真是、真是可爱。」
「……又来了。」臭脚撑颊摇头。
香梦兰皱起鼻子勾着一边嘴角,非常不以为然的怪笑道:「我记得上个月你为了书铺的玲玉姑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奇怪你怎麽这麽快振作,原来呀。」
月湛清斜瞟友人,咋舌道:「玲玉姑娘固然好,可我连一首诗都念不出来,只会被她当笑柄。我有点明白那些老家伙讲的门当户对是什麽了。」
「是啥?」臭脚问。
「就是你家门当跟人家的户对数目不同的话,硬是凑合只会被笑,一辈子抬不起头。」月湛清拍拍臭脚的脑袋瓜,痞笑问:「懂没?臭脚。」
「我以为是你喜欢的人又被沈笑抢了芳心呢。」
月湛清被香梦兰说中痛处,撇开头冷哼:「什麽沈笑,他是邪魔歪道,专作肮脏勾当,哪能跟我们悬恒派比。喜欢沈笑都是不懂事理的人,我看沈笑表面风光,搞不好他只有一颗蛋,不堪用,才会老耍花招骗人。」
臭脚不知死活的继续话题,疑道:「他看起来不像只有一颗蛋呀。」
「什麽不像,你见过宫里太监没有?没见过也该听过,他们没蛋的都是像沈笑那样,面皮光滑连胡子都没有,讲话不男不女,还很会装腔作势,明明就是不男不女还自诩高尚风雅,我呸呸呸。」
香梦兰听腻了月湛清诋毁人家的话,近来没什麽新讲法,便转移注意力到舞台上,随口问:「跟着琴师上台的姑娘是不是你讲的小翠?」
月湛清顿时亮了双眼,一副花痴样盯着人家傻笑。「小翠。你们看她多可爱,再长大些肯定更漂亮。」
月湛清忽然收起花痴样安静坐下,姿态端正,就连拿起茶壶倒茶的姿势都像颇有教养的公子,一旁臭脚彷佛看见他身上出现耀眼的光辉,揉眼转头问香梦兰:「他怎麽了?」
「八成是想表现出风度翩翩的样子吸引小翠姑娘。」
「哦,真厉害。」臭脚不住佩服,而月湛清则完全不受他们影响,沉溺在「我是贵公子」的虚拟状态之中。
就这样喝光一壶茶,小翠姑娘唱完歌,月湛清拨了拨浏海正想上前去搭几句话,却惊讶发现沈笑坐在另一侧的柱子旁,登时表情扭曲,默默往後退了几步。
「咦,怎麽又跑回来?」香梦兰问。
月湛清翻白眼,咬牙低道:「那个短命鬼居然也在,不晓得坐多久了。我要是表现出喜欢小翠的样子,他一定会去抢。」
香梦兰把茶钱放在桌上,忖道:「是你多心了吧。我看他也没有真的想跟你抢,只是不知道怎的你喜欢的人都刚好喜欢他而已。」
「那就是沈笑下了符!」
臭脚笑着接话:「下符去解不就好了。」
「说得简单。我哪知道他是下哪种符,况且这种事要是被我师父知道,别说屁股被打到开花,我脑袋都会被他轰爆。算了,今天就只好忍,等沈笑不在,哼。」
名为沈笑的男人听着下一轮表演,执扇在手里打拍子,那三人一离开,他侧首勾起唇角,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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