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四脚都绑着布条,行走悄无声息,在夜色掩映下迅速驶离了白马寺。
此刻真正的危机便要开始了,尽管身体已非常疲惫,但我一刻也不敢放松。
在我们驶离山脚几个时辰后,白马寺中发生大火,顿时一片大乱。
而此时,我与蝶衣已重新入了金陵城。
“公子,我们好不容易才出城,为何又要回去?”蝶衣不解地看着我。
我并未向蝶衣透露我所有的计划,真正知道我计划的人只有程绍之,甚至连穆彬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兵者诡道也。皇上接到通报知道白马寺起火恐怕不会以为是意外。所以即便我在寺中留下了一具残破的尸体,他也并不会信我就此葬身火海,一定还会派人追击。”
“但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我会逃离金陵城,故而会先往城外追,同时封城。所以我们只要赶在城前被封前入城门就暂时安全了。”
蝶衣恍然大悟,却又疑惑道,“可是一旦城门真的被封,我们恐怕再也出不去了。”
我微微笑道,“我本来便也没打算出城,即便他们寻到我的踪迹也只会以为我要离开金陵,实则却是悄无声息地入了城。”
蝶衣禁不住地赞叹道,“公子好计谋,如此纵使皇上派多少人追击也不会追到半分踪影。”
“不。”我摇摇头,“皇上会追到踪影的,狡兔尚且有三窟,何况是我。”
“公子此言何意?”
“皇上在出城追击时会发现有一孕妇直奔西秦、北梁而去,但是纵使他抓到这名孕妇,也找不到他真正要找的人。”我自信一笑。
蝶衣猛一拍手,“如此皇上也不会将注意力集中到城内了。而且西秦和北梁并非大夏国土,皇上想追也鞭长莫及,确实是逃离的好去处。”
我为蝶衣的分析而赞叹地微笑。
我没有第一时间逃离金陵,无论如何藏匿,在李振睿的彻查之下定然会发现我的踪迹,故而只能兵行险招,如此我才能获得真正的、永远的自由。
说话间腹部一阵锥心的痛袭来,让我险些晕过去。
伸手一探,发现了几滴鲜红的血滴,我连忙吃了颗分别前穆彬特意为我做的保胎丸,才终于平复了胎息。
想到此行凶多吉少,心中一丝惆怅划过。
为了掩人耳目,我在城中依然身着女装,蝶衣则扮成了我的妹妹,两人一道称是自乡下来看望在城里当官的夫君。因为赶了一夜的路,又盘缠尽失,只好找户人家投宿。
我们投宿的是一户开私塾的人家。这家孩子甚多,看见我腹中有孩儿,便存了分善意,在我们恳求下终于同意留我们住几天。
我不能回谢家、也不能去缥缈轩,这些都是李振睿知道的,回去就是送死。金陵城中虽有许多熟人,我却也一个都不能找。
越是陌生人反而越安全。
天还未亮,整个金陵城便都进入了戒备状态,一队队的禁军和护卫队行走在大街小巷,拿着画纸四处寻人。
私塾先生拿着那画纸欲言又止,看了看我最后才叹口气道,“还好这位夫人您面貌……否则恐怕要麻烦了。”
“敢问先生出了什么事?”我哑着嗓子问道。
“哎……听说圣上的南山君在白马寺遭人劫持,圣上雷霆大怒,正在四处寻找劫匪呢。”私塾先生摇头叹息。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然后又对私塾先生拱手作揖道,“妾身借宿此地还要多谢先生照拂之恩。”
“哪里哪里,夫人客气了。让你割爱你家老爷的墨宝,钱某已经好生惭愧了。”私塾先生拿着我送的墨宝高兴地不舍放下。
“老爷的墨宝自是送给有缘人,先生不嫌弃就好。”
正在我们叙话之间,蝶衣匆匆地跑了进来,“公……夫人,外面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是啊,这段日子恐怕都是这样了。”我淡笑道。
蝶衣紧张地向我挤挤眼,我心领神会,对私塾先生点头示意,便进了屋歇息。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进了屋里,我忍不住问道。
“公子,我刚才按您的吩咐与街上的乞儿谈话,他告诉我说自从白马寺一夜大火后,护卫队便兵分两路,一路往南面追去,另一路便直接开始搜查金陵城了。”
我一听也是为李振睿的缜密和果敢而心惊,我的三步虚棋竟都被他看穿了。
“君上,我不明白,明明咱们的人是朝着西秦和北梁去的,皇上就算是疑心,也应该三面同时追击,怎么会只追了南面呢?”蝶衣睁大双眼,疑惑地看着我。
“因为他是皇上。”我不由苦笑,“所以他是皇上。”
蝶衣因为的这句话而摸不着头脑,我这才娓娓道来,“皇上知道我这是故布疑阵,目的是为了分散他的兵力,兵力一少我掩人耳目逃脱的机会便增大了,所以他便挑了可能性最大的两条路。”
“那皇上何以会选择可能性最小的南面呢?南面可是我们夏朝的国土,公子要真想逃,自然是要逃到皇上无法掌控的地方,逃到其他国去啊!”禁不住问道。
我叹口气,这正是我的无奈之处,一个怀孕九月即将临盆的孕夫,怎么可能跋山涉水跑去他国?一路艰辛自不必说,能否入得了他国,途中是否会遭遇不测,这些都是未知之数。
李振睿知道我生性谨慎,不会做无把握的事,故而首先便排除了西秦和北梁。而南面好山秀水,钟灵毓秀,且易隐藏踪迹,是个养胎、生产的好去处。
我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蝶衣,蝶衣听完亦忍不住感叹,“这倒确实像是公子会选择的地方……可惜没想到公子最后还是选择了入城。”
“是啊,正是因为我一开始便没打算去南面,所以才故意漏了南面,让他怀疑。若我三个方向都安排了人,那他只会集中兵力在金陵了。”
这一局,我输了两子才险险地赢了一半,算起来还是亏的。
蝶衣却看起来颇为骄傲,“公子别这么说,我觉得公子已经很了不起了,光是选择逃亡路线便是这么多弯弯绕绕,一般人还真是做不到。”
“那也得看对手是谁。皇上足智多谋又善驭兵,我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应对。步步为营。这便是我说的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啊!”我感叹一声。
李振睿善察人心,知道我会选择什么样的路,那么我要做的便是反其道而行之。我与他对弈之所以没有一时败下阵来,便是因为我们彼此知道对方接下来要走什么路,所以数个回合下来仍不分胜负。
不过李振睿确实比我想象中更厉害,这一局我其实是落了下乘,只分散了他一半的兵力,不出数日他便会调转枪头瓮中捉鳖,到时我只能与他慢慢周旋了。
抚摸着高耸的肚子,我不由一阵苦笑,为了迷惑李振睿故布这么多疑阵,如此折腾,只希望不要影响日后的生产才好。
利用这几日的休憩,我对自己在金陵城中的势力重新进行了布局。
李振睿主导着城中一切,逼得我不得不拿出全部手段与他周旋。
但我也不能在金陵久待,多待一日便多一分危险,只是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离开。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第77章 (七十六)
十里烟花巷,醉客付韶光。
寻欢楼中酒,相思莫能忘。
与缥缈轩临街而立的寻欢楼,金陵城中最著名的小倌馆。
绿竹阁楼,轻纱罗帐,王孙公子,络绎不绝。
坐在楼上的雅间,我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的缥缈轩。
自从前几日被官差光顾,轩中的顾客便少了许多,倒是成全了对门的寻欢楼,门庭若市。
但无论楼下如何人声鼎沸,雅间之中却寂静无声,唯有我一人静静地品茶。
楼下逐渐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随着房间门开,面前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你来了。”我放下茶,抬起头对来人微笑道。
来人身穿藏青锦袍,头顶白冠,气质出众,但笑起来却少了分严肃,多了分玩世不恭,正是北梁登基不久的君王——赫连钧。
他摇着描金折扇,在房中慢慢踱步,眼睛却看着我,一脸兴味。
“南夏四君子之首的南山君,飘渺轩惊才绝艳的夕颜公子,寻欢楼中人鬼皆怕的谢无欢……”他的视线投到耸起的腹部,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然后扬起了一贯的笑容,“朕到底该如何称呼你呢?”
我回以浅淡一笑,只轻轻吐出了三个字,“谢无欢。”
“好。”他收起折扇,坐到了我对面。
赫连钧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我说……你就不能把面具摘下来?”
“即便你是绝世美人,朕看到你现在这张脸晚上怕都会做恶梦。”赫连钧满脸的抱怨之色。
我轻轻笑了笑,“那只能请皇上见谅了,我在楼里都是以这个面目示人。”
赫连钧苦恼地侧过脸,只好盯着对面缥缈轩中的美人来净化双目。
“皇上应该已然猜到我请你来南夏的目的了罢?”我浅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
赫连钧一直看着窗外,嘴上自顾自说道,“你说现在这金陵怎么变得这般戒备了……要不是我一月前就递交了国书,这会儿你的皇上怕是都没空理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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