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不禁想起自己的小时候。老教主督促他们读书习武固然严厉,但是更多的时候对三个徒儿就像普通人家的父亲对儿女,会在元宵节带他们去看花灯,会在观音诞辰带他们逛庙会,会在中秋节包船带他们去湖上赏月。三个徒弟都是捡来的,老教主不知道他们的生辰,就把捡到他们的日子当做生辰来给他们庆祝。集市上的糖葫芦、过年时的新衣服、三五不时的小零嘴、每年生辰不管要什么师父都会答应的小宠溺……教主一直都觉得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就是能被老教主带回魔教,其次就是有左护法和右护法这样的师姐师兄。右护法从小就一本正经,因此经常成为师弟师妹的捉弄对象,左护法更是从小就疯疯癫癫,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小时候的教主就是左护法的小跟屁虫,跟着她试遍了小孩子调皮捣蛋的把戏,直到长大成人,才和师兄一起沦为师姐淫威之下的难兄难弟。相比之下,大侠的童年实在是可怜。
“这么大的人了,还说这些,是不是挺可笑?”大侠掖了掖眼角,“沙子吹进去了。”
才多大的孩子,逞什么强?教主想了想,不由分说地拽过大侠:“走,我们捣蛋去!”
“捣蛋?”大侠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说一直想试一次吗?”
“可是我们都这么大了……”
“能不能捣蛋不在于年龄……”教主一本正经地说。
大侠洗耳恭听。
“而是在于能够保证自己不会被抓住。”
大侠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是啊,只要不被抓住,谁知道捣蛋的是真小孩还是假大人?
教主小时候跟着左护法,没少做趁老教主睡觉时拿墨汁给他画大花脸之类的事,对小孩捣蛋的小把戏了如指掌。两个人都轻功了得,来无影去无踪,神不知鬼不觉地捣蛋更是易如反掌。于是东家的大黄狗睡觉时,屁股上的毛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剃成了鬼脸;南家的糙汉子起夜,从茅房出来时被不知什么时候搁在门上的水桶当头浇了一身,气得直骂娘;西家大半夜的被敲门声惊醒,家里的汉子磨蹭了半天穿好衣服打开门一看,外面空无一人;北家……教主想在别人家的衣服上做手脚,大侠觉得那家有女眷,偷人家的衣服不方便,于是两个人另外找了一对龙阳的夫夫。
教主和大侠过去的时候,那对夫夫正在床上干得热火朝天,衣服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地。教主带着大侠蹿上屋顶,移开一块瓦片,用带钩子的细绳把他们的衣服一件一件钓上来。
“你这是要干嘛?”大侠喝着偷来的酒,——说是“偷”,其实只是留下钱以后不告自取而已,就像他在先前几家捣乱时,也没忘记留下一点铜板、碎银子作为补偿,——觉得味道格外香。
“把衣服的袖子全都缝起来,让他们第二天穿不进去。”教主从大侠手上咬了口烧鸡腿,——也是从同一家酒楼“顺手牵羊”来的,——穿针引线缝得飞快。
想到那两人第二天拿着衣服穿不进的样子,大侠就差点把酒从鼻子里喷出来:“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捣乱的把戏?”
“姐姐教我的。”看到大侠手上的烧鸡腿没剩下多少肉,教主飞快地把最后一点肉都吃掉,等大侠反应过来时,手上只剩一根骨头了,“放心,今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大侠看了看手里光溜溜的鸡骨头:“都不给我留点?”
“是谁说要请我吃饭的?你还有钱请客吗?”教主自己倒是有钱,可是他在大侠面前只是魔教小厮的身份,不宜露富。教主一仰头把嘴里的鸡腿肉咽下去,递上手中衣服的口袋:“我看到你先前干什么了。这个要放多少?放完了我好缝起来。”
大侠往里面放了几个铜钱:“和我一起玩,是不是特别没意思?”
“没。”和右护法玩才没意思,只会一本正经板地着脸训人。所以被老教主捡回来没多久,教主就发现为什么左护法会说右护法只能当玩具,不能当玩伴。
“一本正经了太久,都放不开了。”大侠苦笑,“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想,为了一对素未谋面的父母,而且还是抛弃我的父母做到如此程度,是不是值得。如果我的父母不是我想象中的大英雄大豪杰,而是什么恶贯满盈的人,师父如此教育我,只是为了让我替他们赎罪,我却一直把他们当英雄,生怕他们以我为耻……”
“你的父母是英雄是狗熊,和你有关系吗?”教主一语惊醒梦中人,“英雄不问出处,不论你的父母是谁,你都只是你自己,不会变成别的什么人。人只有一辈子可活,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眼光中?自己过得苦不堪言,只为了在别人看起来光鲜?”
“说得好!”大侠想拿酒坛子,却抓了个空。
教主毫不客气地霸占了酒坛往自己嘴里灌。
“这都不给我留点?我才喝了一小口。”
“你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最近才刚开始好转,不能喝酒。刚才那一小口已经是破例了。”教主伸长了手,不让他拿到。
“给我……”为了够到酒坛,大侠整个人都趴到教主身上。
教主的胳膊没有大侠长,眼看着酒坛子就要被他抢过去,教主以最快的速度把剩下的酒全都倒进嘴里。谁知大侠被他惹急了,捏着他的嘴就直接吸他口中的酒。
整个世界一下子安静了,静得屋顶上的两个人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屋里的人共赴云雨的响动和欢愉的低吟浅唱,像是在提醒他们,以目前的姿势,似乎也该做点什么。
教主嘴里的酒已经吸完了,大侠似乎还不过瘾,伸出舌头在他的嘴里舔了一口:“我赢了。嘿嘿嘿……”
教主差点把他一脚踹下屋顶,幸好脑中还有一根叫“理智”的弦摇摇欲坠,提醒他,大侠重伤初愈,经不起他这一脚,才没有真的付诸行动。
“我赢了,我喝到了,嘿嘿嘿……”大侠挂在教主身上胡言乱语。
他该不会……教主把一个巴掌伸到大侠面前:“这是几?”
大侠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几啊?一,二,三……你别老动来动去。”
他是喝醉了?才一口就喝醉了?桃花谷里面的酒馆有卖那么烈的酒?先前喝的时候,教主还纳闷这酒怎么喝起来有点甜,而且几乎一点酒味都尝不出来,几口下去,也没觉得有什么后劲。教主一手抓着大侠,免得他从屋顶上摔下去,一手掂了掂酒坛,发觉里面好像还有东西,却倒不出来,伸手进去掏了一把,掏出一把散发着酒香的糯米……教主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先前在酒楼的时候,教主让大侠去酒窖偷点酒回来,自己去人来人往的厨房偷下酒菜。本以为就算是对大侠这样的新手,去一个没人的地方顺手牵羊拿点东西,应该也不算太难,可是这一点坏事都做不来的正人君子居然偷个酒都会错偷成酒酿,还一口酒酿就能喝醉。
以前教主一直以为一口倒只是个笑话,世上不会真的有这种人,想不到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一口倒还是一口酒酿就倒。教主看了看酡红着脸发酒疯的大侠,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长了一副好皮相,单纯得没有一点防人之心,居然还是个一口酒酿倒……他能平安无事地活到这么大,真是个奇迹。
大侠还醉眼朦胧地趴在教主肩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真好看,比怡红院里的花魁还好看。你是花魁吗?让我亲一下。今天我不做大侠了,我要做坏蛋,我要调戏妇女。美人儿,让我亲一下……”
一口酒酿下去,就能醉得把教主看成美人,也是本事。尤其令人郁闷的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调戏,居然还是被个喝酒酿喝醉的男人调戏!教主的脸抽了抽,看到大侠的嘴撅成菊花,越凑越近,一巴掌拍开他的脸,扛起他去找醒酒的地方。
桃花谷中有个蓄水池,用于防旱抗涝,平日里也养着鱼。教主以前只在白天时去过,池边清风徐徐,几个老翁在钓竿旁打瞌睡,头上茂密的树叶中燕语莺啼,偶尔有游鱼跃上水面,绞碎池面碎金般的阳光,很是惬意。教主以为蓄水池旁到了晚上也是个清净的好地方,正适合让大侠吹吹风,醒醒酒,就算撒酒疯,也不会被人看见,半抱半抗地把人弄过去,才发现自己失算了。
蓄水池旁到了晚上,和白天时完全不同,触目所及全都是一对对的情侣,手拉着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甚至旁若无人地亲吻狎昵。不过教主已经没有力气搬着大侠继续走,找了个空地放下大侠,顺便自己也坐下喘口气。
大侠喝醉了酒,没法自己好好坐着,没多一会儿,就以十分甜蜜的姿势倚在教主的肩头不动了。看到其他人纷纷投来或是羡慕或者暧昧的目光,教主真想就地挖个洞钻下去,只盼着大侠赶紧清醒过来,两个人好早点回去。偏偏这时候还有不知情的来补刀。
“哥哥,买盏灯吧。”一个提着小篮子的小姑娘走到教主面前,“这里的河神可灵了。买上一盏灯,写上两位哥哥的名字放进水里,河神就会保佑两位哥哥百年好合,永结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