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谨之任由脸上的血流着,谁也不看,掉头往外走去。皇帝想要起身去追,却被榻上的锦被一时缠住脚腕,仆倒在地上。
“纪昕……”
刘蒨无意拦萧谨之,更无意安抚涕泗交加的皇帝,只是把那碎裂的瓷勺扔进案上的茶碗中,往外走去。
走出外殿未过几步,看到程氏与赵常侍在一旁侍立着。见他出来,赵常侍轻声开口请求道:“父子一场,但求您……”他的话梗在这里。虽然是宫中的老人,也帮助刘蒨良多,但毕竟是皇家内务,有些事情说不得。
刘蒨却不以为然,随口答句“好”便继续往外走去。
身后有个人却追上来,是程氏。
程氏待要说话,看刘蒨皱眉看她,如此月朗风清的神色,当真配得上传遍京城女眷中“月华公子”的名头。她压了压胸腔中不合时宜、跳得极快的心,问道:“我投靠大殿下之时,他曾给我服下一药丸,据说叛者必死。不知现在可否……”
“药丸?”刘蒨有些觉得好笑的挑挑眉,认真想了想,“可是这样小的、有些发褐色的?”他伸手比划了下。
“是啊。”
“哈,”刘蒨皱了一上午的眉头终于在此时舒展开,脸上露出一个情不自禁的笑容。“他那样的人,怎么肯用这样的招数?那是他随身带着防体寒的补药,吃死人倒不必,最多也就是补过头、流些鼻血罢了。”
他看程金鸾呆滞住了的神色,更加觉得好笑。
为何我一想起你,便无论有多少困扰,都笑得出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努力在日更。偶尔会两天更,
☆、兵戎相见
西境大将王侃,已带军驻扎到离京城六十里外的康宁镇。
刘蒨边面容凝重地听着面前的檀云禀报,边习惯性地转悠着手中杯盏的瓷盖。
听闻这消息他并不惊慌,因为王侃带军来京恰恰是他指使的。不止如此,他还知道陆氏的一支劲旅就隐匿在平陵附近,他还委托了邹戟暗中调度京城中的守卫、布防,为的就是最后的计划万无一失。
一月前,刘钰逼陆氏少将陆骄之、光禄卿王由俭弃官出京前,刘蒨便已经料到会有此役,那时起便嘱托陆家、王家要准备好出兵。
陆家自然好说,只要成怀王一声令下,陆离及他的两个儿子唯他马首是瞻。王家却没有这么容易说定:王侃虽然是王皇后的父亲,但刘蒨却不是王皇后的亲儿子。帮他得了帝位,会不会该捞的没捞着,反而被反咬一口?王侃这样想,自然迟迟疑疑、百般推脱。
刘蒨处于劣势时,他尚且不愿出兵相助,等情况逆转,刘钰因为贪污军粮入狱,宫中只剩刘蒨、刘宁与程氏腹中的孩子的时候,他更是对刘蒨请求他出兵一事倍感怀疑。
帝位于此时的刘蒨而言,犹如探囊取物,他有出兵的必要吗?该不会是下了套,专门套我呢吧?
为了对付这个比他父皇还多疑的王侃,刘蒨可算是编了个弥天大谎。半月前,他修书一封,拖王由俭带给他的父亲。信中言辞凿凿地透漏了一个“秘密”:五王爷刘钰并没有死,他被皇帝暗中保护出来,并且隐匿之所就在景仁宫中。
这话听起来半真半假。真的缘故是,王侃好歹也在朝文帝手下做了许多年官,他知道朝文帝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放手的,刘钰是他爱子,不可能见死不救,另外他也对刘蒨能力有所质疑,朝文帝毕竟是前朝皇帝,成怀王就算再怎样心思精巧、胸囊谋略,也不如皇帝根基深厚,皇帝怎么可能如此束手就擒?而假的缘故,则是出于他一贯小心谨慎的行事准则了。
王侃想的的确不错,但他不知道的一点就是,刘蒨心怀夺位之志可不止一年。
虽然刘蒨告诉他,自己是在被刘钰挟制之后才有了这样的心思,但实际上他从十多年前辜昭仪死去之后,就开始谋划此事。纵然再老谋深算,也抗不过数十年如一日的滴水穿石:在刘蒨要暗中策划推倒刘钰之时,朝廷官员已经大多暗地里归属于他了。不归顺于他的,也大多在刘钰贪污一案中,该死则死、该贬则贬。
而皇帝,王侃绝对想不到。那个当年把他压制地极死的一代帝王,因为一个男子,而心甘情愿地写下了“五子刘钰即位,胆有异议者,以谋上叛乱处之,天下人共诛。”的旨意。这圣旨被刘蒨添油加醋的透漏给王侃,直言如果不兵变,待刘钰即位,他们这群人只有死路一条。
王由俭曾任光禄卿,掌管宫廷警卫,与羽林虎贲颇有来往。他本欲自己暗中勘察一番,没想到羽林中郎将王贺、尤昭仪的姐夫,居然还任着原先的官职!而朝中诸官,当他隐晦地表达此事时,居然都提议应该看皇帝意愿!
这便也罢了,更糟的是,京城中传出与刘钰一案完全不同的说法:刘钰常年久居京城,难以涉及边关军防,而倒卖军粮一事,肯定有军中之人主导。任谁都知道刘蒨与陆家、王家关系亲近,有无可能是刘蒨贪污了这些粮食,反而嫁祸给刘钰呢?
知晓此事内情的人,定会以为这说法荒诞至极。但王由俭却没办法对这传闻坦然处之:在军中“协助”刘钰,主导贪污大案的人,就是他们王家啊!
不查便好,万一查上去,他们王家恐怕会被万人所指,再难在军中立足了。
他情知此事关系重大,急忙连夜写信、快马加鞭送到王侃手中。王侃看了,这才觉得京中之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即便踌躇再三,也只得不情不愿的答应了出兵京城一事。
出兵攻城,自然不是能说给外人听的因由,王侃另有稳妥的理由带精锐之师回京:北番战役大胜。
想要个这样的结果来掩人耳目,对王侃而言并非难事。只是这功劳不是用血汗挣得,而是用军粮、关内物资换来的。
朝国、北番打了这么多年仗,依然胜负未分,一半原因是世人都知道的实力相当,另一半原因,便是王侃与北番边境有所勾结:刘蒨只知道他截住军粮往关内销,但不知道的是,其中更大一部分被卖给了北番。
北番地处贫瘠之地,比起西番尚且不如,所以民风极其彪悍,也是常年难以被镇压的原因之一。他们之所以攻打朝国边境,就是为了争抢土地,但实际上,朝国边境的土地比起北番来,还真好不到哪里去,驻守边境的王侃也并非吃素的,在他手中讨不到多少便宜。如此情况下,王侃把一部分军粮截下,卖至北番,是一件颇受北番人欢迎的事,一可以免征伐之苦,二来比耗费无数兵力、辛辛苦苦占据朝国边境的劣等土地要划算许多。
因此,北境其实已经有两三年的光景没有起过大的争端了,日常还是会有一些装模作样的小战役,不值一提。
这回,王侃向北番要求借两万精兵,自然也是做了这样的交易的。
他现在便带着这两万番兵,与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三万人驻扎在康宁镇。
刘蒨想了一会儿,拧眉思索道:“这么多人,应该带不到京城里吧?”
“应该只是防范之用。”萧谨之揣测道。自从那日最后一次见朝文帝,他始终保持着这幅平静、淡然的模样,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事,倒叫刘蒨也不好意思问他。
“防范?”刘蒨无奈,“咱们这位大将军,看谁都感觉要害自己。”
“他想的也没错,否则北番人那样狡猾,不谨慎如何能对付得过来。”
“你那边事情成了没有?”刘蒨突然转了话题。
“恩。”萧谨之依然不慌不忙地回答。“传到我手中的是急信,今早才到。若是传到康宁镇,大约是今天晚间。领兵的西番大奖金晟,恐怕就要为此事迟疑一晚了。待明早第二封信件一到,有十分之九的把握他会领兵掉头回西番。”
“十分之九?”刘蒨思忖着,“看来还得再加一剂猛药。”
“檀云,你先派人通知王侃,必须明日凌晨时分到达京城郊外的万象山。你不必亲自去了,我要你直接去平陵找陆骄之陆将军,告诉他务必要明早在康宁镇往京城二十里路上,拦下王侃的的一半军队。”
“这恐怕有些不好办。”萧谨之有些迟疑的说:“万一王侃立即下令掉头围打陆将军,陆氏人不如王侃多,难免会弄巧成拙。”
“这样吧,”刘蒨想想说道,“冯宣晨已经带着一部分将士等在西北交界的岫岩江,等着劫持过江往北境救援的北番军。我现在再派人通知他一声,倘若王侃突破京城禁卫军的围困,那就命冯宣晨做好准备,直接往京城方面行军,与丹阳的驻军一起包抄王侃的人。”
萧谨之想了想,认可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天蒙蒙亮,王家的军队已经到了京城外。
王侃勒紧马缰,皱眉看着远处朦胧的城池。
他长髯及腹、须发斑白。一双眼睛细眯成一条缝时,更加显得老成持重,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打什么主意。
此刻他便是这般神情看往那高大的京都城墙。
“父亲。”王由俭纵马在他马旁停下,轻轻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