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几步路,我把你送过去。”说罢周涵芝跟着郑琰往麟趾馆走。
“羡言。”
“嗯?”
“我上次见你带的是块古金流苏的鱼荷白玉佩,今日换了银线醉紫穗的碧玺佩,却独没见过我送你的那块。”
周涵芝没想到郑琰连这么细微的事都记着,想了想道:“我平日也没什么讲究,都是别人挑好了递给我。你送我的东西要好好藏着,就没有带在身上。”
“可我送了不是让你把那个扔在盒子里的,明日带着,还要多带几日,要不我不高兴了。”说罢郑琰皱起了脸,周涵芝笑着答应了他。
下午秦容顾和周涵芝往向鹤宫去。向鹤宫建在爰山上,常年有温泉,冬日冷了皇帝偶尔搬过来小住几天,夏天和初秋避暑则去靠北有寒泉的拟湖行宫。秦容顾挑人少时带周涵芝过来,也只是图个清静。
到了山下天色已经转暗,佳树成荫,鹤翔于天。偶有几声蝉噪更显幽静,细听有水汩汩穿草激石而过。秦容顾拽住往山上走的周涵芝,帮他把嫌热挽起的袖子落了下来。
“你看着这里好看,却不知蚊蚁有多厉害,把袖子落下来能少咬你手腕子几口。香囊里除了白芷、菖蒲、艾叶、薄荷和藿香那些常见的几样外还另加了香薷之类,别离身,要不我跟着你也驱不干净。”
“哦。”
“怎么就回我一个字?”秦容顾笑了笑。
“明明没干什么却觉得乏了。”周涵芝捏了捏鼻梁,“你和我走走正好清醒清醒。”
“我让陈告先过来安排了,反正只有你我,就只让他收拾了享松院。这会他该备好了杏仁豆腐和新鲜的剥了皮的核桃,你先吃点小食,等再晚了……算了,我也不知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周涵芝听完笑了半天,秦容顾看着他无奈摇了摇头。
“今天天晚了些,明日咱们再转一转。向鹤宫景致不错,桓帝在林中捡了一根玉簪,后来封了净央夫人;灵帝过潋水屏见了水中的珍珠珰,便有了盈玮贵姬,最后死在了那个贵姬身边;我父皇在向鹤宫宫门前初遇我母后,后来……就不愿意来这了。”
周涵芝抬头看着宫门,向鹤宫黛瓦白墙,云纹的滴水檐,几株花木轻晃着探出不算高的墙。秦容顾站在他身侧拍着手里的沉香折扇,看他久久无言便扭头对他浅浅一笑,周涵芝也笑了,只想一直记住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殿下和周公子要是累了就快点进去歇着吧。”照雨看着二人不说话提醒了一句,换得了秦容顾一个白眼。
“涵芝,那就走吧。”秦容顾拉着他往享松院走,不过两刻走到院中,院中只有西廊上点了缥色纱灯。
院子不小,一棵松树拔地而起高挺苍俊,树下落了一层松针,仰头可见一轮月挂在松梢。石桌上摆好了糕点,六花银碟里盛着杏仁豆腐,乌木底金箔雕月盘中是剥好的鲜核桃。
秦容顾坐到石凳上托着腮捡了个核桃仁吃,“看着这景色本来可以哄着涵芝喝几杯酒,可我不说陈告那个呆的也不给备下。照雨,你去找他一趟,谁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
周涵芝和他对着面坐下,从桌下提起一个竹盒。他冲秦容顾一眨眼,“这不是?”
秦容顾掀开盖子自己拿出执壶和酒杯来,面上不露喜怒,语气淡淡的道:“行了,滴酒未沾,涵芝斜我一眼我就醉了。”
“那就正好收起来。”周涵芝按住他的手,秦容顾一挑眉拉起周涵芝的手亲了一口。
“殿下,我把陈告叫过来了。”照雨高高兴兴地跑进来,看见秦容顾微妙的脸色感觉不妙,一转身又跑了出去。
风入松
夜里下了小雨,早上起来山中云雾缭绕。秦容顾叫醒了周涵芝去清露亭里坐着,亭外是婆刹苇海,在雾中不见边际,苇叶摩挲作响,偶有一只丹顶鹤从亭边掠过。
秦容顾漫不经心画着亭外的景色,周涵芝拿了块冻石信手刻着花样。
“我说了这里有好景致,尝尝我大前年冬天埋的雪水,从享松院的松树上扫下来的。”秦容顾搁下笔把杯子递过去,周涵芝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走过来的时候我隔着雾先闻到了黄刺玫的香气,循着走过去看到花瓣还卷着,叶子上带着晨露。浮烟心细带了琉璃杯,自己蹲在花前抖了半天的露水。”周涵芝点着头道。
“浮烟和照雨从我十五岁时跟着我,浮烟还算机灵,照雨比他小,他也多照顾些。浮烟外出时甚少跟在我身边,所以把他派给你。这阵子只剩照雨了,才发现照雨有趣儿的紧。”
“给,一枝小花送你。”周涵芝从袖子里拿出枝绣线菊给秦容顾,却因为在袖子中放着蔫巴巴的又想收回手,秦容顾笑着拿过来看了看夹到了照雨手中的书里。
“这样就没事了,干了之后也看不出来。”秦容顾站起身冲着周涵芝伸出手,“在亭子里坐够了,我拉你一把一起去走走。这次就咱们几个来,我也不愿意麻烦那些宫女侍卫,就不往爰山深处走了。”
“嗯——那一会去哪?”周涵芝拉着秦容顾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怎么也得先用了饭,要是还困着就补一觉。”秦容顾想了想,“日昳去潋水屏,潋水屏上的水过白玉台而下,成了一道透明的薄屏。走在水屏中听外面的声音如同隔世,日光好的时候一照,水光全碎在地上。”秦容顾弯腰捡起了一根鹤毛,手却被苇叶划破渗出几粒血珠。他背起手来防着周涵芝看见,周涵芝却一把拉起了他的手。
“我不是瞎子,自然看见了。不过是一个小伤口,我……你还是……不用包起来了。”周涵芝替他擦了血珠收回手,看到伤口不大就安了心。
“要是划深一点,涵芝可是亲自给我包好?”
“我不会包。”周涵芝干脆的回了他四个字。
隔着雾有大丛的丁香,茶条槭还未转红。秦容顾停了步子道:“我就算不往跟前走,也知道西边有一株杜鹃长成了树,冬天里看着倒是好看,可惜你我来早了。”
周涵芝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没成想惊起一只花丛里的猫,刺溜蹿出来吓得他退了一步。
“哈哈哈哈哈,和你开个玩笑。”秦容顾抿着唇道,“杜鹃树没在那边,我是看见那有一只猫,想吓吓你。”
周涵芝扭头面无表情看着秦容顾,忽然使劲捏了捏他的脸跑了。秦容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向来是他捏周涵芝,刚刚竟被周涵芝捏了脸。
日昳时雾气早已消散,秦容顾和周涵芝去了潋水屏。
周涵芝脱了清早穿的暗提花薄氅衣,换上浅碧玉石色的响云纱圆领袍,外罩了件雪色单纱衣。秦容顾看他一身清爽,忍不住想扥一扥他的衣服,却拽住了他的手。周涵芝手里勾着郑琰送的玛瑙佩,本来换了衣服准备放下,只是忽然想再给这块玛瑙佩透透气,觉得绦子凉凉的就一直拿在手里。
“涵芝可不是在哪捡了这么一个好东西罢?”秦容顾道,“我还说自己为何在这里什么都没捡着,原来是给了你?”
“这个是我的,我早就有了。你要是觉得好,就先装着一会给我,省的我拿着。”说着周涵芝伸手接住从玉台上跌落的水屏,像托起了一层流着的冰。
秦容顾把玛瑙佩递给照雨,自己在水屏中湿了手朝着周涵芝弹了弹,周涵芝的睫毛沾上了水珠。
天色将晚时两个人在院中的老松下挖了坑,把浮烟收的露水和一小坛酒埋到了树根旁,如同埋好了一日的安乐。
乌云生
天微阴,风过草分燕子低飞。秋千架上搁了册书,照雨和浮烟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秦容顾和周涵芝走远了。
石鲸被扔在及膝的草中,日晒雨打石头变得粗糙。周涵芝弯腰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门道,于是扯了扯秦容顾的袖子。
“我要是说了,涵芝,你可不要笑话它。”秦容顾说完拍了拍石鲸的脑袋。
“一定。”周涵芝看着他等他开口。
“这个石鲸本来在我二弟的碧液湖中放着,是当年没登基前住在那的愍帝的主意,寓意茫茫恒海神虚仙境尽在他府上。后来惠帝不喜欢,将这个石鲸搬出来扔到了这。”
周涵芝摸了摸石鲸的脑袋半开着玩笑道:“原来它命途多舛,本来在水中静静长水草,后来却被扔在这风吹日晒。”
“它在这还能看山清水秀,看来人眉远长。快下雨了,要不……不往前走了?算了,既然都走过来了,还是过去吧。”秦容顾笑了笑回头道,“照雨你跟着我们,让浮烟赶紧找人去拿伞来。”
“紫藤还开着?”周涵芝抬头远远望见一片淡紫,秦容顾瞥了眼后“嗯”了一声。
“爰山的暖泉从那边出来,种了紫藤不知为何一年两开,冬夏各成一片紫雪,长不染白。”
秦容顾说完停了步子,看着周涵芝他前面翩翩走着,仿佛走着走着就会走进一卷长画中。
“周涵芝。”
“嗯?”周涵芝一转头和他的目光对上。
秦容顾摇了摇头,“我和你一起走,等等我。”他走了几步拉住周涵芝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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