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班益犹豫着应了一声,没想到秦容顾是这么个冷淡的反应,不过总算得了回复,群臣也站了起来三三两两结伴低声交谈着走了。
“看来有人心思不浅。”周涵芝自然知道秦容顾缘何不着急,自然地握住他的手,“不知是谁要想法子捂住段大人的嘴。”
“放心,段惜农精得很,哪会像他祖父一样被发现时已经淹死了。扣着他的是左弹正疏,估计段大人在左弹正疏的私邸都等急了,可我又不能亲自跑去把他救出来。”秦容顾和他边走边说,“段惜农想把弹正疏拖下水,可他做的太隐秘查不出问题,段惜农就跑到了他的私邸里准备赖他一笔。等段大人被找回来,换下的位置正好换上汪宗政。”说着忽然又想起张纶之,无名火瞬间冒了出来。
“张纶之偏喜欢和我对着来,朝中改制千方百计找我麻烦,我的私事还归他管上了!涵芝受了委屈,我能不管?”
“张大人年纪不小,你和他置什么气,只当蚊子哼哼就好了。”周涵芝走进屋倒了两杯水,顺手递给了秦容顾一杯。
秦容顾接过杯子饮了一口,“往前翻一翻我秦室宗谱,愍帝连着下来几个都没子嗣,惠帝说过什么,女子入宫无生人乐,饮食起居皆不得自如。她好歹当上了皇帝还这样说,我不过空置宫殿倒是犯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大过?我父皇还就娶了我母后一人呢,也不见他当时穷嚷嚷。这么多空闲宫殿还要我自己掏着银子清扫,我都不说什么,他却事多。”
“没见容顾这么生气,我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周涵芝捏着自己的脸看着他。
秦容顾站在周涵芝身侧,放下了杯子,“涵芝,我是觉得委屈你。若他朝我泼水我顶多罢了他的职,断说不出那么恶毒的话来。是我的过失,谁都不可以怪你,当初我夺了你的意思逼着你喜欢我。皇帝有错,不能明说,所以古往今来这么多人喜欢清君侧三字,将君主的错推到别人身上。他们一句句人不可不思过,君主不是人、没有过失?我有错,只错在逼你,不错在喜欢你。”
“容顾,你护着我我不委屈,我说不生气确实是不生气,暂且揭过此事罢。再说段大人,他果真没事?”
“他找我要了五个人暗中护着自己,有事早就来报信了。”秦容顾坐下捏了捏鼻梁道,“我和他说干吗要跟那么多人,他说自己性命为重,万万不可疏忽。他祖父的命也不过七张牛皮。”
“这事倒是真的?”周涵芝撑着腮帮子饶有兴致地问,随手从玳瑁嵌云纹象牙攒盒里拿了个甘栗扔过去,秦容顾伸手接了剥好,却又把果仁递给了他。
“段惜农要面子不让别人讲,段老侍中是成帝从平荒用七张牛皮换来的。成帝暗访平荒,路过冷绿沈野原有绿翠凭羊牧,一川青青草深可及膝,段老侍郎稳稳躺在牛背上,自在得不得了,还念念有词背着阮朝国史,成帝觉得有趣儿。后来一问得知他家祖上是文帝时被流放到平荒的罪臣,成帝爱惜人才,讨价还价用七张牛皮从平戎人手里换回了个放牛郎,后来官拜侍中。”
“我以前一直以为是说着玩的,”周涵芝吃了块银丝糖,“如今的段侍郎可是身价不菲。不过,容顾,才撤鹿里这么快便改肃正台,不会太快?”
“蔓草滋长尚难图谋,何况山河。涵芝,此事是我与冯尚书等十几位大人商议后的结果。改政譬如扫屋,扫之前面上尚过得去,一旦翻箱倒柜扔去冗杂之物必然一室凌乱,此时最易起疑心——怀疑洒扫可有错,为何屋子越收拾越乱。可一旦收拾完,屋宇整洁窗明几净,所有东西各得其所一一归置好,岂不方便?再说朝有科考,每年多少俊才,何愁没人。”说完戳了戳周涵芝含着糖鼓起来的腮帮子。
“唔……”周涵芝推开秦容顾的手,“听容顾讲道理,我却只想将你藏起来,只留给我一人。明日你忙着,我没事定不乱跑。”
“你自己时小心些,从今起暗中再加三个人护着你。生人或不熟的人找你,你一定要推辞了。明日我事情该是不少,早上先去奉天门外听政,剩下一天估计都在文华殿。思及还当太子时提议改盐制,令法大前年推行下去,明儿我去看看户部尚书呈上来的册子。”
踏芳信
天景明澈,暖风醺醺,绿叶暴马子丛丛细白花团开得金玉乱溅,招引着狂蜂浪蝶。
周涵芝在窗下一页页翻对着和籴收支簿,听得耳边蜜蜂的嗡嗡声放下了书簿揉了揉额角。坐在对面的刘瞻芳也抬起了脑袋,搁了笔看着窗外打了个呵欠。
“员外郎还未回来?”周涵芝问了一句。
“没有。”新茶手里拢着只蝴蝶站在窗外回道。
“难为庾大人在外办事到处跑,几位主事已经回去了,瞻芳也先回吧。我留下人在这里等着。”
“不妨事,你不是也忙了一下午,先走吧。我和恒旭顺路,正好留在这等他一起回去。”刘瞻芳笑着道,摆了摆手让周涵芝先走。
“麻烦瞻芳了。”周涵芝站起身捏了捏手腕,新茶欢喜地跟着准备回去。
周涵芝看着时间不早准备乘车回宫,刚拐过拐角便看见简吟和郑琰的贴身小厮明沙站在墙下,明沙看见他快步走了过来。
“周大人,昨儿我家大人提前从元州家祭回来了。我家大人嫌累,歇在了野良御苑,让我接您下午去那用个膳闲聊几句。您早先答应了我家大人,我和简吟说过了,大人千万不要爽约啊。”
周涵芝想了想,觉得郑琰约的这地方不大对劲。再一想,就算郑琰的母亲和鹿里侯和离,郑琰倒也还算是秦容顾的堂弟,依旧是皇亲,如此说来在御苑小住休息也无可厚非。
“容顾知道了?”他问简吟,简吟笑吟吟地点头。
“周大人放心,只不过陛下尚在文华殿和一众大人商议事务,让我在这里候着和您说一声安您的心。”
“可是,”周涵芝想了想,他心中隐有疑惑,皱着眉道,“我……”
“我还敢骗周大人吗,我家大人真的回来了,我还是带了信物来的。”明沙说着把一个琇莹老白玉蝙蝠佩递给了周涵芝,银坠上除了两根黛蓝底银边云纹绣带和几条织银细纱带外,还有三条珍珠流苏,中间各有一个红玛瑙环,冰透料子的玉髓琢成水滴缀在珍珠流苏底。郑琰若穿着色深而凉的衣裳,多是佩着他母亲给的这个蝙蝠佩,正巧离开王都那日衣上挂的就这个。
“好。”周涵芝把玉佩还了过去,“待我写下个信儿让新茶带过去就和你走。”
“到了那里天也不早了,周大人还饿着,我不糊弄您的,来往的人都看见了我。您让简吟把信送回去,这样便不用急,也好让新茶跟着照顾您。马已备好,大人您就去吧。”
“也有道理,那便走吧。”他笑了笑,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就算肃正台的人有本事,除程漱外谁也进不了御苑的门,更没人傻到明目张胆害他。至于简吟——倒是一直老成持重,做事未出过差错。
野良御苑在王都南郊,临上文飞鱼墟而建,御苑旁白流如舒一匹绢,分映青林。其中阁院修整,台楼房宇悉以海昌蓝琉璃为饰。宣朝传至如今皇室子息凋零,御苑便少有人来。行至附近乔木高耸茂盛,鸟啼声声如泣,凝神细听有人落寞地吹着银字笙。
快到的时候明沙的马忽然停了步子,他一皱眉头下马走到周涵芝身边,悄悄递过去了一包酥糖道:“这是我从元州买来的酥糖,周大人拿着,若是觉得还能入眼可以吃两块尝个鲜。”说完牵着马磨磨蹭蹭走在后面。
周涵芝道了谢接过酥糖,亦下了马牵着缰绳走着,走到御苑门前时看见大门半开着,照壁恰好遮住了他的身影,四个戍卫站在大门边,又远远瞧见郑琰正在门内,与一个女子立在夹竹桃下说笑。
夹竹桃繁盛,大朵大朵嫣粉的花毫不吝惜开在细叶间。女子身形纤弱,柔顺的发绾成垂挂髻,两侧各插着支白流苏的珍珠粉玉芙蓉簪,宝石璎珞下是酡颜底绣锦鲤梨花上襦,青白披帛鹅黄飘带,樱粉的重纱裙。花墙衬女儿,多两分娇羞一分清气。
周涵芝把马交给新茶,准备和明沙一起走过去。
“周大人,这大门时间长了,昨日掉了半个门扇,今早刚修好,咱们换一个门进去吧。”
“也好。”周涵芝不在意地笑了笑,“门内的那个……姑娘是?”
“哦,那是……那是我家大人的表妹,一并从元州来的。年纪不过十六七,性子活泼得很,甚是可爱,本想着一会给周大人介绍,却先被您瞅见了容貌。”
“哈哈,无妨,若真是阿琰的表妹,隔得远我还没看清楚小姐,只凭着身形认出了阿琰。”周涵芝道,却觉得那个姑娘的身形也颇熟悉。可能女子年少皆是这般活泼可爱的情态,身形举止相仿也未尝不可。
他和明沙从野良御苑的西门进去,走到一个萧索的院落前明沙停了步子。
“周大人,我家大人说在这里闲谈更有意趣,已经在石桌上先备了糕点和薄酒,您先进去,我去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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