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说得不对?你一会需都吃了,就算是为了日后的相处。药都不让你多喝了,饭食就讲究些。”秦容顾笑了,相处两个字念得尤其意味深长,“我从小就不喜欢吃赤小豆。你不在时,夜半总心疼不已,有几个月事情不多,我便告了假搬到安国寺修养。上妙法师夜夜与我讲经,早起偶尔也随他喝赤小豆粥,从那时起便都吃素了,直到你回来。仔细想一想,不论如何讲,涵芝都是我的半条命。”
“是我任性了。”周涵芝低声道,他一直不愿意和秦容顾提起那三十九年的命,可越想埋在心底却越要时时扎着他。这种感觉不是愧疚,却比愧疚更让他难受。
“那是我的错,我的执念太深……不论对你还是对你哥哥。对你更甚,终于自尝了苦果。我……不懂放手的意义。”秦容顾浑不在意地勾了勾唇角,“上妙法师给我讲过一种命命鸟,这鸟也叫耆婆耆婆迦,双头共命,金翅乌足。两头一身,一荣俱荣,一死皆死。争执中一鸟头服毒想毒杀对方,结果两个头皆被毒死。大概善恶也是这样罢,无纯善无纯恶,可我当时戾气太重蒙蔽了双目,失了神智……不提这些了,反正涵芝就在我身边。谁知道折甘不是骗我。”
“嗯——”周涵芝默默应了一声,突然严肃地站了起来。
秦容顾看着周涵芝的神色弹了他个脑瓜崩,语气温和地道:“别不开心。是我心甘情愿的,左右我命长,我都不心疼。涵芝只要和我好好过完这么多年,一起白了头发,我便连死都不怕了。”
“我一定好好的,和容顾一起。”周涵芝站起身吻上秦容顾,秦容顾笑着回手抱紧了他。
还未用完早膳简吟让人传来了消息,说三位谏议大夫领着一众大人大早就跪在了乾鹤宫外,即使他说了皇帝不在也不散去。
秦容顾慢悠悠喝完了粥道:“照雨你先回去,让简吟给几位大人找好伞和软垫,若是渴了也要有好茶待着。千万不能怠慢,定得留住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我父皇默许的事,肃正尹也不管,倒是轮到他们管了起来?”
“陛下这是不回去了?”照雨苦着脸问。
“我得和涵芝用完饭啊。”秦容顾一本正经的对照雨一眨眼,“还能不允许几位大人找地聊会儿天叙叙旧了?他们喜欢乾鹤宫门前,既然有本事跪在那,多待一会我这个主人也没什么意见。”
照雨瞅了瞅周涵芝,周涵芝哭笑不得,默默吃完了秦容顾递来的蟹肉笋丁馒头。
“我吃好了。”他漱完口道,“可以回去了?”
“别,我还没吃完。”秦容顾拉着他坐下,“喝完那个汤,特意给你炖了一个晚上。”
“我又没病……倒是再喝那个就要中毒了。”周涵不习惯汤中回甘的药味,让人撤了自己的粉青釉炖盅。
“你呀你呀——”秦容顾道,“涵芝这么着急替我分忧,我不好意思再拂了你的好意。舒如眠怕是更不待见我了,他名声大性子也大,照雨好容易约了他,咱们两个却爽约走了。那……舒如眠来了,若是刁难,浮烟就陪着他走走,浮烟可是好脾性。”
照雨冲浮烟幸灾乐祸一笑,浮烟给了他一个大白眼,照雨也不恼,乐呵呵跟着人先回宫了。舒乐师肤如白玉面胜好女,眼盲心明,说话刻薄讽刺,哪里是一般人招架得了的了。
秦容顾和周涵芝走到乾鹤宫前时看见了一个个脑袋,谏议大夫等十余人在门前跪着。
“陈大夫、张司业,你们十几位大人跪着做什么?休沐日不一起喝喝茶游游山,倒是难得都聚在了朕这里,快快请起吧。”
“陛下!”不待众人开口,张纶之先饱含深情地喊了一声,“天地之大德曰生,下民生生不息,清政明和朗气乾坤,陛下亦要考虑子嗣大计!”
“朕还年轻,张大人急什么,嗯?”秦容顾轻摇着折扇挑眉看向他,“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圣人方而不割,直而不肆,光而不耀,可是朕为政有大失?譬如有酷刑滥罚不施仁义之行,尖利过分暴`政伤民,使诸大人大早就跪在这里上谏?”
“陛下,圣人不淫!”张纶之并不怯懦接着道。
秦容顾不打算搭理他,侧头看了看周涵芝,“朕不算圣人,不过今日才知淫字可以用在自己身上,还请涵芝说说什么叫淫。”
周涵芝一字一句的说:“骄奢淫泆,淫为放纵不节制之意。淫人多惧,淫为邪乱之意。陛下清后宫、节膳食、轻徭税,何可谓淫?涵芝不知张大人何出此言。”说完他朝张纶之作了一揖,礼数挑不出一丝错来。
“陛下无错,错在微臣不得辅佐,错在身侧佞臣!周涵芝休得再言!”张纶之冲着周涵芝道,可惜跪着气势不足,“妖臣惑主,安敢在此饶舌?周涵芝至王都不足两月,便挑拨陛下与程肃正君臣之义、亲眷之情,甚至出言诋毁程杲程大人,居心何在?你衣饰逾矩,骄奢不合先度!陛下,臣不惧死,只怕陛下被小人蒙了眼啊!”说着他磕起了头,直磕得脑门青紫。
秦容顾最怕遇见张纶之这样自认正气凛然还要一身傲骨不肯服软的人。刚烈直白本是好事,尤其于朝政。上谏之臣不可斩,若是张纶之自己想不开以自尽为挟,他也是脑袋疼,更何况张纶之出言不逊,难听之极。
秦容顾用眼神示意周涵芝,让周涵芝说几句。周涵芝静了静一撩衣摆朝着众臣跪下道:“臣无德,承诸位大人关心。张大人,涵芝冬日凿冰扫雪,洗衣饮水不假他人之手,当不得奢字。夏日顶烈日植树,手流血磨茧,当不得奢字。秋日行风沙中至榷场核查,只匹马无车架,目不能睁曾坠马,当不得奢字。三年寒暑不辍,译文百篇,执笔而皮肤皴裂,当不得奢字!北疆政绩安有假?”
他笑了笑,看着张纶之接着道:“我在北疆,亲眼见察院主管之兄伤人,管教审查却换得诬陷,身陷囹圄半月之久,与虫鼠湿雨为伴。本无宠,何能恃宠而骄?不过以我所闻察院积弊已久,制不便不可改?既如此又何来挑拨之言?挑拨便是无中生有。涵芝字字恳切,绝无虚言,望大人收回骄奢二字!”
秦容顾见张纶之迟迟不言微有愠色,一把拉起了周涵芝,道:“张大人今日请来的人不够多,事情闹得不够大。臣子的本分是为民生作论谋计,如今日日看着朕的私事作何!张大人也职不在此,停职半月。你们一个个说为朕好,朕自己的事,若是因此过得不好不舒心,却与诸位大人没了丝毫关系。张纶之,尔不明史,朕不欲与尔言,愍帝、惠帝、厉帝皆无子。每人都羡慕厉帝,杀伐随心无拘束,朕不介意做一次厉帝诛言私事之谏臣。若是各位大人还不满意,朕愿自称寡人,寡人更合心意。若说涵芝无德,朕也本就是寡德之人!至于衣饰,朕今日的鞶带便是涵芝的,有不可?若是涵芝穿着不妥朕也不妥,勿针对涵芝一人。”
张纶之一直被堵得无话能说,哆哆嗦嗦端着茶杯饮了一口,忽然站起来,竟想不开把茶水朝周涵芝泼了过去,被秦容顾甩袖挡下了。
秦容顾刚刚只是不虞,如今是真动了气,一把摔了刚刚接住的杯子,又将手中的折扇朝张纶之身侧摔了过去,玉骨扇子清脆一声摔得粉粹,“张纶之若早卒,墓上之树早已如盖,倒是老了没了顾忌吗!”
张纶之扫了一眼碎了的折扇挺直脊背道:“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之视君如寇贼,望陛下听臣忠言!”
“好,好、好!”秦容顾拍手笑了一声,“张纶之,朕来替尔一言心中所想!尔之言有违逆大错,可朕不听尔言便是不仁,罚尔即为残仁,是天地一独夫!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不听则易位!尔等若觉得涵芝如何不堪,朕便有多不堪,朕难道独惧尔?!念尔老,不欲多罚,先罢职!你们一位位大人便都看看,朕的确不仁,从张纶之往后不会再饶别人!”
秦容顾违逆的罪名压下来,张纶之听完直挺挺昏了过去。秦容顾冷哼了一声拉着看呆了的周涵芝拂袖而去,留下一干没反应过来的大臣面面相觑。
探道子
谏议大夫班益觉得天该是有些晒,额上出了一层汗,从没见过皇帝这么大的火气,不过还好有几分克制,他可万万不想替张纶之揽罪名。
秦容顾不快,众人欲言又止到头来还是无人敢言,事情是他挑的头,他只好站起来道:“陛下留步,臣等……臣等所求乃他事,并不知张司业与臣等前来后竟有……竟有这样一番言论。朝有法,臣等不欲涉陛下之私,也皆知周大人的学识为人。段侍中与臣等得联名上书,众谏求陛下改肃正台……不过一直未再见到段侍中,臣等担心段大人安危,才斗胆跪在乾鹤宫门前,请陛下下令找一找……段大人。”
秦容顾停了步子,并不觉得惊异,却装成不知情问道:“段侍中无妻子,一人独居府中,日前遣人告了假,言身体不适害了热病须休养。如此想来倒是不妙,是朕的疏忽,还劳烦几位大人亲自来一趟。”说着解了刚给周涵芝系到腕上的群青线白玉小狮子坠递给班益,“班大人可去要些人,然后去段侍中府上,这次定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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