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鼻息也和动作一样,又急又重,拂到那人右颈上,拂飞了几缕发。他就这么死死抱着他不肯撒手,哪怕是梦呢,好歹让他在梦里多呆会儿。
那人反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拍,是安抚也是告慰。
☆、番外完
十四年不见,本以为再浓烈的情感都该淡了,但放在这位周朝帝王身上,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师兄。”想了想,还是应该招呼一声。他其实没全瞎,不过也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影子,离得极近,勉强可以看到一个轮廓。
“让行简给师父上柱香吧。”
他说他的,抱着他的人纹丝不动,死活不肯撒手,怕一撒手又成永诀。
又不好伸手把他推开,两人都已过了不惑之年,闹得太过不好看。
但这么纠缠着也不是个事,二世祖站出来说话了,“这是师父灵前,能不能收敛点儿!好歹该让人上柱香吧!”
还是谁说谁的,他做他的。到了这个份上,谁也别想让他撒手!
“师兄,先撒开手吧,我不走,这趟回来,就是为了给彼此一个交代的。”
有这句话托底,皇帝才肯撒开手,让他去上香拜祭。
拜过了师父,师兄弟三人坐在一处用夜饭。都吃不下什么,只不过是借着用饭的由头,三人聚在一处说说话。二世祖不搭理大师兄,直奔小师弟而去,他问,你这么些年都到哪去了?眼睛怎么回事儿?怎么还、还、还这样了?!
他不好直说“瞎了”,就用“这样了”来替代。
其实另外两人都知道这双眼睛是怎么回事,不过都事过境迁了,不说也罢。
所以那眼睛坏掉了的笑笑就算,一带而过。
二世祖又问:我等师父过了三七再走,你呢,一道走么?
他这么一问,皇帝原本漠然的神色有了变化,微微侧头等那人的应答。
三七就是二十一天呢,他会留那么长时日么?
“嗯,我也三七后再走。”
他这么一答话,两位师兄都长出一口气。都怕他上柱香就走。为师父守丧可以回去再守,守三年、五年、八年、十年,都可以回去再守,回去设个牌位即可,不需要守在坟前。这是萧一山的意思,许久之前他就和三个徒儿说过,将来有一天他殁了,徒儿们最多在灵前守到三七过后,不许多守。老头就是这么个意思,守孝是论心不论迹的事,心意到了就行,在哪都无所谓。所以三个徒儿都打算守足二十一天再各自归去。
二世祖这回跟犟鳖似的,紧紧咬在小师弟背后,就是不给机会大师兄,不让他们二人独处!
看你还怎么祸害他,哼!
都过了十四年了,二世祖还是那么的天真,总以为皇帝是他想打岔就能打岔,他想搅和就能搅和的。他还以为自己这么跟着,皇帝就不好意思下手了。这份自作多情,没多久就变成了自知之明。
怎么的呢?因为皇帝眼睛里头压根没有他,他爱跟着就跟着,人家什么肉麻的话都说得出口,怎么打岔也岔不开,怎么搅和也搅不黄,所以,跟了十天八天自作多情就成了自知自明,他不跟了。当然,也不是就这么算了,他从明里转到了暗里——听壁脚去!没啥就暗地里猫着,有啥就半路杀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搅黄了再说!
一转眼三七就过了两个七了,还剩七天,时间不多了。皇帝说话越来越不含蓄,说话间的眉牵眼恋也越来越不含蓄,他也不说要他和他一同回留阳,言语上也绝对的温柔轻和,但是话里的意思可不那么好打发。若不是怕他悄无声息的又走没了,说出来的话可能还要更露一点。十四年过去,皇帝那份“粘杆子粘蜻蜓,线绳儿穿水珠”的心思其实没死,只不过城府更深了,也更别得住劲、压得住步了而已。
他问他,你说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给彼此一个交代,怎么个交代法?
我这儿可叠了二十几年的相思账呢,你要交代,好啊,把你的人给我啊!
除此之外还能怎么交代?
何敬真看不见身边人的表情,看不见了,有许多事情他就好意思马虎过去。
他回他,师兄,都过去十四年了,我们都过了不惑之年,晚辈们也都到了出来闯荡的年岁了……,您该明白,情感这事儿,其实没那么要紧。
你不就是因为当年没到手,存了遗憾么,如果到了手,其实丢开也挺容易的,为何要这么为难你自个儿。
皇帝嗤笑一声,他从没在他面前这么笑过,多不屑似的,不屑他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没那么要紧?你是这么想的?难怪!”
难怪你一走十几年,杳无音讯,死活不知,留我在这世上煎熬,原来都是因为你觉着没关紧要,无所谓,别人怎么牵挂是别人的事,你只管呆在尘世外过你的安生日子,忒狠!
师弟听见师兄的嗤笑,知道他弄拧了自己的意思,就叹气,不言语了。
没了接话的人,也没了续话的人,场面更加冷淡。
二世祖听壁脚听得怪无聊的,墙壁那头那俩人都不说话,一默可以默半晌,还不如不说呢!这十几天来,天天说要给个交代,天天的出来谈,天天出来到处转圈,谈出个结果没有?!大师兄老早就进了牛角尖里了,十几年过去,那都不知钻进了哪座庙里了,哪还出得来!小师弟也是的,明知道大师兄是个什么念想,你和他说“情感的事,其实没那么要紧”,那不瞎废话么?!
谁信呐!看来今天又废了,谈不出个二四六来的,回吧!
二世祖抬脚就撤,后边皇帝一句话又把他吓回去了。
“你觉得没那么要紧,那你可愿意陪我一晚?”
嗷!
二世祖心内大大“嗷”了一声,又猫回原地去了!
啥、啥情况?!怎、怎的就跳到这儿来了?!刚才还“愿同尘与灰”来着,这会儿就成了秦楼楚馆了?!还、还打商量?!再一会儿,不会谈价钱了吧?!
二世祖做了十好几年的买卖人,钱来利往的,动不动就要往钱字上想,这回他本不愿往这上头想的,可听听皇帝那语气、那调门、那破罐破摔的无赖劲头,他能不往“强买强卖”上想么?!
这回可不能让大师兄再乱来了,他这么一逼,再把小师弟给逼不见了、或是逼死了,谁来赔?!
所以他打算杀出去搅局。
但接下来小师弟的一句话,他又缩回去了。
“……我可以陪你一晚……”
嗷!
二世祖二度“嗷”,这回比上回嗷得更大声,好悬没冲口而出!
他喘气儿都费劲了,想,这世道是怎么了?十几年没见,这俩人都没羞没臊没脸没皮的了,躲着人扯皮条呢,敢来点儿更猛的么?!
皇帝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万万没想到那人敢那么应答,一时间反倒塞住了,没了话。活了四十来年没红过的一张半老脸皮,这时刻烧得通红。
瞧这模样,还当真了!
“陪你一晚以后,我们直到老死再不相见。”
嚯!就知道小师弟还有后招!这后招猛啊——做一夜野鸳鸯,早晨起来各西东,谁也别再问谁的归处,别说到老死,那是黄泉碧落不相见!
“师兄,咱们之间,还有另一条道可以走——以师兄弟的身份往来,一年聚一次,就在清明节上,就在这江南老宅里。”
二选一的一个注,愿意一夜鱼水,而后老死不相往来,还是愿意一年见一次,一次见几天,细水长流?
小师弟长进了呀,知道这么摽着大师兄了!
二世祖自个儿在心里哼唧了几句,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有点儿可怜起大师兄来了。
要么吃一回,要么一辈子吃不着,到底是吃好呢,还是不吃好呢?
其实他想这些都是多余的,他的可怜也是多余的。
皇帝认不认这个“注”还另说呢,他要不认,谁又奈何得了他!
“陪了我一晚,你以为你还走得脱么?”
皇帝也开始撂狠话了,只不过底气不那么足,到底是对着自己放在心尖上供了二十来年的人,到底是被这人十几年来的行踪不明惊怕了的人,“注”还未赌就已经现了败相。
敢撂狠话,但是不敢再试着另造一个赌局了。他输不起。
七日过后,师兄弟三人各自上路,约好了明年清明再聚。
多年以后的清明,何敬真没有来,来的是巫神。给两位师兄一人带一封信。
薛师兄一见信就哭得涕泪横流——小师弟没了,这回是当真没了!
皇帝和巫神是头一回碰面,碰面的时间也不长,就是交托一封书信的工夫。巫神不愿多呆,皇帝也不愿对着他。两人之间的别扭扯成了蓬,怎么解也解不开,若不是为了那个人,谁也不愿见谁的面。
巫神走后许久,皇帝才拆开那封给他的信。
里边好轻巧的一句话:报答平生未展眉。
报答?怎么报答?都耗了几十年了,耗得人都没了,这才报答,该说他多情还是寡情呢?
又过了几天,西南那边送来另一件大东西,是一副千里江山图。里边细细描出了汉土的八千里山川河岳,寸寸国土,寸寸描,缩小了,放在这大卷轴上,蔚为壮观。
相似小说推荐
-
锦绣荣华 完结+番外 (芒果冰冰) 晋江2016-4-20完结第一部江南荣家富甲天下。荣喜在逃婚的路上被人用蒙 汗 药迷倒卖进了小倌馆,在那里他和一...
-
相见欢 (非天夜翔) 2016.3.29完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晋江编辑评价 风雪怒号,千里雪原,李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