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内城墙高处,一名传令官说,“大陈骤逢剧变,为免被有心人利用,还请诸位沿角门进出,得罪之处,万望海涵!”
角门内涌出上百名征北军士兵,各自备战,眼望黑暗深处。道路尽头,黑甲军纷纷手执火把,照亮了一小块地方。
“走。”姚复说。
谢宥调转马头,与姚复转身离开。
段岭站在元人的队伍之中,身前不远处是述律端,先是辽国通行,接着是元,再是西凉与吐谷浑,逐一通过了角门。
内城开阔之地,上千征北军士兵围得水泄不通,给使节搜身。拔都挡在段岭身前,众人站在一起。
“你们什么意思?”
搜到拔都时,拔都悍然抽刀,阿木古与赫连博等人纷纷响应,登时与征北军士兵形成针锋相对的两派人。
“但凡进皇宫者,都得缴械搜身!”传令官喝道。
拔都说:“谁敢碰我们一下,我看是不必啰嗦了,先打再说吧!拔刀!”
使节团本就愤怒,一时全部拔刀,这局面是传令官解决不了的,忙派人回去传令。不片刻消息回来,告知使节团首领可不必搜身,先放进来再说。
段岭把手放在拔都的背后,示意他稍安,拔都这才吩咐人收刀。
征北军又纷纷上马,护送使节团往皇宫中去。
黑暗之中,护城河内发出水响,十艘小船每一艘都载着身穿黑衣的士兵,撑着船悄然沿秘密水道驰进内城。这条水道已许多年没有人走过,蜿蜒曲折,通往江州的地下河,再从地下河出来时,赫然正是东市外的死水道。
岸边有人巡逻,突然船中一枚黑箭射去,中箭者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倒在了地上。
武独手持弓箭,一身黑色劲装,侧头打量四周局势。
“将军,我们已经到内城里了。”士兵低声道,“再走一段就是东市。”
“在东市背后上岸。”武独吩咐道,“小心提防巡逻兵。”
段岭骑着马,不疾不徐,跟在拔都身后。四面八方已有不少黑衣人跃上房顶,俯身观察长街上的一举一动。
段岭只是稍稍抬头,看见月光下,斜前方的天下第一摊食肆顶上,有一个修长身材的黑色剪影。只是稍一晃,剪影便消失了。
那是武独,段岭已心神领会,知道他一直如影随形跟着自己。
皇宫前,所有人拿出佩刀佩剑,放在宫外的箱中,侍卫贴上封条,将他们带进宫内。
段岭尚是第一次走这座宏伟宫殿的正门,沿着午门进入时,只觉江州皇城恢弘壮阔,哪怕在夜里的月光下,也无法掩饰其威严。
最后瞥见武独所在的地方,正是在太和殿的屋檐上,下一刻,乌云涌来,遮去了月亮。
“使节团请到侧殿稍事休息。”传令官道,“稍后韩将军将为各位接风。”
于是传令官将众人分别领到侧殿内,点完人数后,由士兵严加把守,层层围得水泄不通,更派来二十个太监,名为伺候,实为监视众人。
拔都与赫连博、耶律鲁、丹增旺杰、段岭聚在殿内,碍于太监的监视,众人反而什么都不能说。
段岭本想用辽语说话,转念改用元语,说:“不打紧,他们听不懂的。”
江州宫中应该没人会元语,众人或多或少都会一点,耶律鲁也用元语说:“出发前,陛下便吩咐过,到了江州,一切听您的吩咐。”
“我和丹增也都听你的吧。”赫连博也说。
拔都虽然没正面表态,却看着段岭,问:“你想做什么?”
“先把这些碍事的人弄走。”段岭说,“让你们的手下去……嗯……你懂的。”
段岭吩咐下去后,使节团里全是外族人,各自坐下喝茶,并开始对太监们动手动脚,更有甚者粗鲁不堪,直接在殿内按着太监,就要行事。
第222章 图穷
“干什么!你们!”
“干太监,你管得着吗?”拔都答道。
征北军兵士推门进来,殿内十分混乱,太监们养尊处优,长期在宫中发号施令,何曾见过这等架势?一时间哭爹叫娘地全部往外跑,宫女见状吓得瑟瑟发抖,都躲了起来。
正值多事之时,传令官过来喝止,为免酿成事故,让士兵们都退了出去,只是严密把守,不再派人监视。
段岭的机会来了,他推开殿后窗门,趁着巡逻卫士刚经过时,便甩出钩索,爬上屋檐,直接翻身上瓦。
“快!”赫连博将拔都也拉了上来,接着是耶律鲁与丹增旺杰,丹增身手十分敏捷,显然平日里也是个喜欢上房揭瓦的。
“丹增,你还是……”
丹增看出段岭的担忧,打了个手势,说了几句话,赫连博说:“他……也……爬、爬布达拉宫,找活佛。”
“好。”段岭道,“那咱们就分头行动,一切小心。”
众人在屋檐上商量完,趁着月亮被乌云完全遮蔽之时,兵分两路,耶律鲁、赫连博与丹增旺杰朝东,拔都与段岭往西。
段岭在瓦片上小心地行走,半途有次险些滑下屋檐去,拔都当即眼明手快,把他拉住。
“你到底在想什么?”拔都说。
“对不起。”段岭面临人生的重要关头,不禁有点分心,脑海中想的俱是接下来要去应对的事。
“我是说,”拔都拉着段岭,跃下矮房,来到御花园中,躲在走道后等士兵通过,“究竟是什么让你花这么大力气回来?”
“有好几次我都以为我会死了。”段岭与拔都站在黑暗里,并肩朝外望去,答道,“逃出上京的时候没有自暴自弃,是因为我以为我爹还在。回到西川时,没有再寻死,是因为武独。”
拔都沉默地站着,巡逻的卫兵靠近,彼此沉默片刻,拔都说:“没有因为我。”
“曾经有。”段岭说。
这句话像是给了拔都一个安慰,段岭却又说:“我在遥远的南方,也曾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但造成这一切的,是你的族人,只能说我……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不去恨你。”
“算了。”拔都答道,“这么说来说去,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段岭看着拔都,有时候对他既爱又恨,他确实珍惜他们之间的友情,他知道拔都是这世上少数会豁出性命来保护自己的其中一个。但他们又不得不因为民族、战争而站在敌对的立场上。
“走吧。”段岭在短暂的思考后,与拔都绕过长廊,走向御花园。
拔都时刻警惕着周遭,段岭来到御书房外,里头亮着灯,他不确定里面是蔡闫还是韩滨,沉默片刻,侧耳倾听。
两名征北军士兵在外看门,段岭心道要不要赌一把?
“明天早上就召集大臣们上早朝。”韩滨的声音传出,“让他们四更时分在殿外等候,我要议事。”
“是。”内里传出声音,一名副将推门出来。
里头是韩滨,段岭打定主意,但距离他与武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外头只有拔都。
是继续等武独,还是就这样进去?段岭沉吟片刻,听见御书房内的响动,多半是韩滨正在收拾东西,预备离开。
“谢谢你,拔都。”段岭低声道,“接下来,就让我自己走吧。”
拔都想和段岭一起进去,但段岭已走出了黑暗,走向御书房外的光线,拔都便再次退了回去,站在漆黑的夜里,从靴子中抽出短匕,预备情况有变便随时冲进去救人。
“谁?”守门卫兵问。
御书房中,韩滨警觉抬起头。
“我。”段岭说,“王山求见韩将军。”
“让他进来。”韩滨说。
段岭推门进去,看见韩滨正在书架上翻阅过往的奏折与报告。
“你终于来了。”韩滨说,“请坐,你师父等得望眼欲穿,原以为你会去坤和殿先见过他与太后。”
段岭说:“他……”
韩滨侧头看了段岭一眼,说:“被乌洛侯穆捅了一刀,还没死,不过活着与死了也差不多,我倒是与他打了个赌。他说你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必定是来投我的,不会再去多看他一眼。”
段岭:“……”
牧旷达太了解他了,就像他了解牧旷达一样。
如今韩滨得势,整个江州都掌握在了他的手中,牧旷达与虎谋皮,最后反而成了被胁迫的那个。只要是聪明人,都知道必须马上投向韩滨。
显然他们就段岭的态度私底下交流过,这个时候,段岭突然警觉起来,牧旷达既然还活着,他会朝韩滨说什么?
他本想拿出证据,交给韩滨,让他明天早朝使用,这个时候他却短暂地改变了主意。
“韩将军在找什么?”段岭问。
韩滨拿着几本奏折走到御案前,摊开奏折,对比上面的字。
“找一些蛛丝马迹。”韩滨说,“伪装得再好的狐狸,偶尔也会露出尾巴。”
这句话再次引起段岭的警觉,韩滨仿佛一语双关,望向段岭。
“你怎么看这件事?”韩滨没有问段岭的来意,反而问道。
“韩将军打算明天早朝时召集群臣。”段岭问,“审问太子吗?”
“正是。”韩滨答道,“但太子的身份,仍旧扑朔迷离。”
“正如牧相所言。”段岭说,“此人也许曾是与太子亲近的同窗,若要找蛛丝马迹,不妨从此处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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