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都沉默了。
白小舟无奈地耸了耸肩:“唉,别说是各位大人了。就算是晚辈我……亲眼见到了王后之后,也不由自主地答应了她的一个请求。”
“什么?”
“王后不是已经……”
“不可能!”
白小舟沉着地伸出了左手:“你们没听错,王后她还活着。这枚扳指你们也应该都认得,这是王后交给我的信物,为我证明我今天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沧海陵·拾伍
“白小舟,你说完了吗?”闵元恵在身后问。他的声音发抖,已然带了哭腔。
白小舟摇头:“对不起,殿下。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因为还有一个无辜的人……一个无辜的家庭被卷进了这件事。大主教和王后的计划虽然非常缜密,但是他们也明白谎言就是谎言,迟早有一天会被戳穿。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他们准备好了一条完美无缺的后路,那就是——找一个人来假扮大主教。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他们就可以立刻把这个冒牌货推出去当替罪羊。这简直太容易了,因为大主教必须以黑纱遮面,他们只要找到一个身材和大主教差不多的男人就可以了。十年前的秋天,他们在沙罗城东的珍珠村找到了一个叫瓦尔尼的男人。这个男人有一个妻子,还有三个孩子。大主教带走了瓦尔尼,然后用他的妻子和孩子们的性命要挟他冒充大主教。对了,有件事我还要提一下,当时的清平侯闵桓对整件事起了疑心,向国王进谏,也被他们流放到海外去了。”
“就这样,十年过去了。大主教和王后在王子殿下成年之后,决定把整个沙罗国交到他的手里,他们就此可以远走高飞,做一对光明正大的夫妻。这个计划的第一步,是先制造王后死去的假象。紧接着宣布国王‘蒙神宠召’。这两步完成之后,他们便可以远走高飞,无忧无虑地相守在一起。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王子殿下会怀疑是大主教谋害了国王,还在暗中召集反圣心教的人士准备围剿大主教和他的势力。他们更没有想到我国的官船竟会在海上遇袭沉没,而传说中的查案小能手——不好意思,就是我——却逃过了一劫,还在暗地里调查国王被谋害一事的真相。倘若我国陛下追究此事,只怕整个沙罗都要遭殃。于是他们决定先放火烧死我永绝后患,再把所有的事情都栽到大主教头上。等所有人都认为大主教是罪魁祸首的时候杀死瓦尔尼,把现场布置成‘神罚降临’的样子,我国自然也不能再把沙罗怎么样了。”
白小舟忽然顿了顿,在全场的死寂中赞叹着拍了拍手:“这个计划简直完美无缺,算无遗策,万无一失……可惜,可惜他们算漏了两件事。这第一件事,是他们低估了一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对她的丈夫的爱。”
白小舟朝站在一边的蜜儿勾勾手指:“蜜儿,来!”
蜜儿抽出了藏在袖中的十张绢纸,走到群臣面前一张一张地举给他们看。白小舟随手从李贤身边的小几上捞起一只茶杯,把里面的水泼在绢纸上。
“为了让冒牌货瓦尔尼放心听话,大主教每年会派人到他的家里去,让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在一张纸上按下手印带给他看,表示他们一切安好。瓦尔尼的妻子哈娜在每次有人来取手印的时候,用红色的颜料在自己的手印上给瓦尔尼留了密信。如果不是因为发现了这些密信,我永远都不可能确认死去的大主教是假的,更不可能拆穿这一切的把戏。”
有人好奇地问:“他们算错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他们低估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人……心中的善。”
白小舟把手背在身后,缓缓走到李贤身边,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变得无比严肃。
“当年有一个好心人不忍心看到大王子被活生生地沉入海中,秘密派潜水高手跟着那木盆,把殿下救了回来。他不敢亲自抚养殿下,于是把他交给了一个来自中土的李姓朋友。二十年后,殿下在我国的科举中一举夺魁。这位好心人听说此事,写信给陛下告知一切,陛下仁慈,决定让殿下重归故土,恢复身份。”
白小舟说着伸出手去,轻轻解下了李贤脸上蒙着的面纱。
李贤站了起来。
闵元恵从椅子里暴跳而起。
所有人呆若木鸡。
白小舟隐约听到有人惊叫“陛下”。
李贤的脸当然没有受伤。他蒙着面纱,只是因为白小舟想把这个谜底留到最后一刻再揭开。
在王宫的客舍里,他画给方澜看的人像其实是闵桓给他看过的先王肖像。他一直都觉得那肖像有些眼熟,却死活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儿见过,直到方澜说:“李贤。”
闵桓炸官船“劫”走李贤,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因为李贤和先王长得太像了。只要李贤一出现,沙罗的百官立刻就会知道他就是先王的儿子,他才是沙罗王位真正的合法继承人。
闵桓和李贤都认为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这件事还是先保密的好。为了把白小舟蒙在鼓里,他们不惜让他在海里泡了大半个时辰。
用来计时的香终于烧到了尽头。有人高喊“午时到”。白小舟朝盛着圣旨的锦盒走去,小心翼翼地取出圣旨。
李贤率先撩起袍角下跪,闵元恵也跟着气呼呼地跪了下去。跟着是群臣,侍卫,还有外围的百姓。白小舟这才发觉,原来今天来的人竟然多得站到了远处的半山腰。
他高声念道:“沙罗国王长子闵元贤听封——”
沧海陵·拾陸
白小舟在码头上跑,一群师爷跟在他后面追。
“大人,我国的官船在这边!”
“大人,该上船了!”
“我不!”白小舟左闪右避,“我自己有钱搭客船!天知道坐你们船会不会又莫名其妙地炸了沉了,我不坐!我要和方澜坐一条船!”
“可是方大人不也是坐官船回国吗?”
“什么?!你叫他大人?”
“方大人堂堂御前五品带刀侍卫,小的当然要叫大人啦!”
白小舟几乎气晕过去:“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们、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
“就在今天。圣旨是跟着来接你的官船一起送到的。”
说话的是李贤。哦不,沙罗现任国王闵元贤。
闵元贤和闵元恵身着便装并肩而来,身边跟着刚刚恢复了身份的闵桓和蜜儿。
此时距离白小舟第一次踏上这座码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奚国朝廷规定出使的官员只能乘坐官船往返,因为前一条已经炸没了,他不得不滞留在沙罗等皇帝派人来接他。
闵桓挑挑眉毛,说:“我在奏表中把你们破案的细节全部告诉了皇帝陛下,你不会介意吧?”
白小舟摇头,抱着胸口往后躲:“不介意,只要你不要再把我扔水里,你做什么我都不介意!”
周围一阵窃笑。
“行了,我会把你捞起来的。上次我不就捞了一回么?”
白小舟愣愣地回头。
方澜已经换上了崭新的官服,白小舟看得眼都直了。
“上次……官船沉没那次?那次你竟然在船上?是你把我捞起来的?怪不得——我快淹死的时候居然看到了你,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方澜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转身便走:“该出发了。”
白小舟追上去:“等等,我记得那船上有人喂我喝水,喂我吃药,还给我扇扇子,是不是……你?”
方澜也不睬他,越走越快。白小舟一路追到了奚国的官船下,闪到前面拦住他:“你是不是还给我擦身换衣服了?哎哟——”
“咚!”
谁都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小舟已经落在了水里。等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捞起来,方澜已经不见了。
白小舟换洗的衣服都被随从们搬上了官船,他就算是不想上也得上了。
官船乘北风而去。天黑之后行船容易触礁,船工便把官船泊在礁堡中歇息。
此时月明星稀,海天一色,时而有发光的鱼从船底游过。白小舟和方澜都睡不着,两人在船头铺了张草垫,开了一坛闵桓送的葡萄酒,在微凉的海风中,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对饮,惬意非常。
方澜忽然问:“临上船的时候我看到闵元恵拉着你问东问西,问什么了?”
白小舟看他的神情很是认真,不敢乱开玩笑,一本正经道:“他想知道大主教究竟是谁,是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还有大主教和王后究竟去了哪里。”
“你没告诉他吧?”
白小舟拍胸脯:“我白小舟是那么不讲信用的人吗?答应了要保守秘密的事,打死我也不会说。”
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两个月前的那个月夜。
他和闵桓一致认为真正的大主教和王后肯定会出逃,把所有的人手都布置到了王宫附近。果然在白小舟救出哈娜母子的第二夜,有一辆黑色的大马车从王宫的侧门驶出,无声无息地驶向码头。白小舟认出那马车来——不就是闵元恵准备向大主教发难那夜他们一起坐到圣心堂去的马车嘛!
他们盯着跟到了码头,果然看到一身黑衣的王后带着几名奴仆从车上下来,然后又上了一条小小的货船。船开出之后不久,闵桓的人没费什么事就把王后一行全部捆回了自己船上。闵桓叫白小舟从那群随从中挑出大教主,白小舟伸手过去,抓住了一个白发苍苍的驼背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