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王宫并不远。为了迎接使团而铺就的红毯上,很快便摆上了供奉圣旨和国王金印的祭台。
闵元恵带领百官向圣旨跪拜,然后分宾主落座。闵元恵向李贤解释,官船沉没、奚国使馆被烧等等这些事全都是圣心大主教干的,这位大主教已经领受神罚,奚国使团诸位官员也是虚惊一场,他恳请李贤回国后代他向奚国皇帝请求原谅。李贤表示没问题,于是宾主尽欢。
此时距离午正时分还有半刻的时间。闵元恵转向白小舟问:“白副使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和李大人会合去了?我在宫里不见了白大人,着实有些担心。”
白小舟笑说:“我不过是听说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可是听到了一半,后面那段却没有了。我不辞而别,再加上几日的奔波,全都是为了知道故事的后半段到底是怎样的。”
闵元恵顿时来了兴趣:“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能让白大人这样感兴趣?反正我们还有时间,不如说来大家听听?”
白小舟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走到沙罗国的官员们当中去,高声说:“下官遵命。下官会尽量说得简短些。”
周围的窃窃私语瞬间安静下来。白小舟用眼角的余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身上。
这正是预想中最完美的效果。
白小舟从袖中抽出折扇“啪”的一声甩开,摆出说书先生的架势,说:
“这故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二十年前,在沙罗国南端一个叫作若罗的小岛上,有个年轻人和一个年轻的姑娘相识相爱,私定了终身。可惜啊,这位姑娘是一位酋长的女儿。她在十六岁那年被被国王选中,成了国王的侧妃。”
白小舟说出“若罗”和“侧妃”这两个词,周围顿时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他甚至从中听出了“王后”两个字。他用扇子指了指说话的那人,点头说:“这位大人说得不错,后来,这位侧妃又当上了王后。她……正是王子殿下的母后。”
沧海陵·拾肆
闵元恵的脸瞬间变成了死灰一样的颜色。
“白小舟!母后已去世半年,死者为大,你不要开我母后的玩笑!”
“殿下。”白小舟上前两步走到闵元恵跟前,背对着群臣将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伸了出来,亮出了戴在拇指上的玉扳指。
闵元恵猛地拽住了那只手。
“母后……我明明已经……你们把母后怎么了!”
白小舟在他耳边低声说:“殿下不用担心,王后现在很安全。”闵元恵死死盯着他,额上青筋暴起,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白小舟不动声色地挣脱他的手,“殿下,我可以接着说了么?”
闵元恵咬着嘴唇不出声。白小舟转过身时,贼兮兮的笑容已经回到了脸上。
“姑娘被送进王宫之后,年轻人非常地不甘心。他思念成疾,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夺回自己的心上人。后来他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参加圣心教三年一度的教士选拔考试。他竭尽全力背诵经文,领悟经文当中的深意,后来终于通过考试,当上了沙罗城圣心堂的教士。就这样,在每月一次的敬神日那天,他可以和他的心上人,也就是侧妃娘娘远远地见上一面。”
“不久之后,年轻的教士发现侧妃娘娘每次出现的时候都精神不振,似乎是身体欠安。他设法和侧妃说上了话,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她刚入宫就有了身孕,当时的王后生怕侧妃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暗中虐待她。教士因此下决心要除掉王后,保护侧妃。”
周围的窃窃私语渐渐变成了争吵。有人说“原来如此”,有人咆哮“胡说八道”。
白小舟不慌不忙地朝身后的商船打了个手势:“大家少安勿躁。我敢这样说,自然是因为有证据。我想,这里年纪稍长的诸位大人都应该还记得一件事,那就是大约在十八年前,沙罗曾经爆发了一场瘟疫。染上瘟疫的人会全身长满红疹,发烧,很快死去。那时举国上下束手无策,无数的人死在瘟疫中。教士觉得这是个打击王后的好机会,于是他开始在教徒当中散布谣言,说这场瘟疫之所以会爆发,是因为有恶魔在沙罗降世,神降下瘟疫就是为了除掉那个恶魔。所以如果沙罗人能先把恶魔找出来杀掉,那么瘟疫自然也就停止了。”
白小舟说着挑挑眉毛,问离他最近的礼部尚书:“郝尚书,请问我说的对吗?”
郝尚书擦擦额头的汗:“是,是这样的。”
“在那个传说里,神要除掉的恶魔长什么样呢?”
郝尚书求救地看了一眼闵元恵,白小舟于是向闵元恵伸了伸拇指。闵元恵转过脸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郝尚书只得继续回答:“传说恶魔、恶魔现身的时候,全身的皮肤……都会起紫色的疹子……和普通人不一样……”
周围年纪大些的人都捋着胡子点头表示同意。
白小舟作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么今天,我就在这里现场演示一下,这恶魔是怎么‘造’出来的。蜜儿——”
“来了!”
蜜儿捧着一碗紫中带黑的水走到他跟前。白小舟收起折扇插在腰间,深吸一口气,咬牙伸出了右手。
蜜儿笑眯眯地把碗里的水缓缓地倒在了白小舟的手背上。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的手背变成了紫色,那紫色中又长起了一片疹子。白小舟忍着手背上的刺痒,呲牙咧嘴地举着那只手绕场一周:“现在大家都看到了,这,这就是传说中,那个恶魔身上会出现的疹子!”
四周一片哗然。
白小舟强行克制住在地上打滚挠痒痒的冲动,解释:“这是用天星麻和紫姜煮成的汁液……天星麻,会令皮肤敏感的成年人和小孩长疹子,紫姜,是一种染料……”说完这些便再也忍不住了,一路小跑奔回蜜儿身边,“快,快!给我盐水!”
蜜儿还没看够热闹,拎着铜壶故意先晃了晃才举到白小舟跟前,把里面的水倒在白小舟的手背上。
刺痒的感觉渐渐褪去,白小舟缓过一口气来:“天星麻虽然很厉害,不过,用盐水洗洗就好了。”他又回到郝尚书身边,“郝大人,请问您还记得当年找到的恶魔是谁么?”
“是……是大王子殿下……”
白小舟叹气,补充:“不错,是当时还不到两岁的大王子,闵元贤。”他说着又绕回到场中去,把仍旧呈紫色的手背举给大家看,“这件事听起来真的很荒谬,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是恶魔?可是当时的国王陛下笃信圣心教,再加上全国上下都深陷绝望之中。所谓‘病急乱投医’,国王为了安定人心,决定将大王子送去祭海。大王子被放在了一只木盆里,随潮水漂入海中。王后痛失爱子,投井自尽。就这样……年轻的教士为他的心上人扫清了道路。侧妃在次年诞下了一位王子,被封为王后,成了后宫的主人。”
白小舟的表演相当有效。他说完这一大段,四周竟一片死寂,没有人再吭一声。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有人问:“这个教士是谁?”
白小舟打个响指,走向那人:“老兄,问得好。这个教士,其实是一个大家都认识的人,他就是——”他在一片哗然中扯开嗓门用最大的音量喊,“沙罗国圣心教第六十二任大主教!”
“侧妃成为王后之后掌握了整个后宫。她开始借口要听讲解教义,时不时地把教士传召到宫里……幽会。”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白小舟知道那是闵元恵忍无可忍地捶了桌子。然而他忍住了没有回头。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事是用最快的速度说明整件事的真相。
“接下来的八年里,王后不但背着国王和教士幽会,还借助王室在教会内的影响力帮助教士登上了大主教的宝座。可是接下来麻烦来了。按照教规,大主教必须摈弃自己在尘世的一切,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神,一旦被人发现违反了教规,那么他不但会身败名裂,还会遭到神罚。无数双眼睛盯着大主教,让他不敢轻举妄动。更加麻烦的是,国王似乎也发现了王后和大主教的秘密,正打算找机会处置他们。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在十年前某次国王乘船出海的时候,将国王推进了海里。”
有人大声问:“可是国王不是刚刚才驾崩吗?”
白小舟摇头:“不,不,那只是他们放出的烟幕弹。真正的国王,在十年前就已经被谋害了。”
郝尚书纳闷道:“这十年里,国王一直都在处理国事……”
白小舟凑过去问:“郝大人,您仔细地回想一下,这十年中您见过国王么?”
郝尚书大惊:“这……”
白小舟接着说:“这就是他们做得最巧妙的地方。先是借口国王生病搬到圣心堂清修,然后又说国王在圣心堂住了下来,一心一意地供奉神灵,除了王后谁也不见,就连处置国事的奏章也是交给王后代为传递。我说,你们难道就没有人觉得不正常吗?你们就没有人想过,其实国王已经不在了吗?我知道肯定不止一个人,也不止一次地怀疑过,可是你们都没有出声。因为撒谎的是王后,是一个可以用她的美貌让所有人相信她,供她驱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