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了还有人要吗?”
“肯定有,没看福城女人占比不高吗?”
“那也找不到好人家,不是年纪大到可以当爹的鳏夫,就是穷汉或身有残缺,这能有好日子过?”
“你怎么尽想些不好的?只要这些规定能实行,不堪婆家蹂躏而大归的比例,肯定会比以往高,等大家都习以为常了,谁还会以为这些人败坏家风,被人不耻?实在不行,不是还能立女户吗?大不了一个人孤独终老,就福城现在的规矩,自食其力并非不可能。”
以上这些,都是不当家的年轻妇人的想法,那些当家做主之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脸色铁青的有,面红耳赤的有,受到惊吓的有……总之,面色相当精彩,就没一人是高兴的。
说实话,钟庆然新颁布的律法,持赞同意见的人数相当多,毕竟这里多数都是大家庭,而一个家庭中,能当家做主的终究只是极少一部分。问题也同样出现在这里,少部分人掌握着话事权,儿孙们即便心里非常赞同,也不敢公然支持,这不是和掌家人作对吗?万一城主扛不住,这些律法推行失败,那他们还有好果子吃?
如此一来,意见便呈一面倒现象,似乎只剩下反对声浪,赞成的全自动失音。
钟庆然就在衙门里,他凝神细听,外头闹哄哄的,且声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他正想起身去看个究竟,声浪又逐渐变小,直至听不见。
钟庆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们还没闹起来就消停了,似是想到什么,他片刻也等不及,匆匆赶往校场。
“明宇,你带上几队城卫,挑那些无家累的。”
“怎么了?”简明宇一开始还有些云里雾里,稍一细想,便明白,“你颁布新律法了?”
“嗯。我估摸着他们都奔着咱爷去了,你快点,我不想他老人家被这些俗事烦忧。”
简明宇立刻整队,很快便带着一帮人,策马奔向钟家。
果然不出钟庆然所料,等他们到时,钟家前院到处人头攒动,钟老爷子被人围在中央,由几个钟家下人护着,一帮子老头老太正说得起劲,看那样子,似乎钟老爷子不同意他们的意见,他们就不打算挪窝。
简明宇带着城卫队的到来,让人群有片刻寂静,旋即,他们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之前的行为。
简明宇木着一张脸,让城卫队列成两排,为两人护航,他则亲自护送钟庆然进前院。
见到城主的到来,说的口沫横飞的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对准钟庆然,想要讨一个说法。
钟庆然面无表情,伸出双手压了压:“肃静,既然大家意见这么大,那这样好了,酉正,福城所有人在广场集合,我会统一进行解释。大家散了吧,这事我负责,找我爷爷也没用,别再烦他老人家,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起头的那些人,嘴张了合合了张,最终什么都没说,悻悻然离去。说到底,其实他们也就虚张声势,心里没底得很,看到钟庆然这般,不许他们多说一句话的强硬态度,再看看一旁腰挎大刀,肩背长弓,气势凌然,只要他们一动,就会箭上弦,刀出鞘的城卫,他们刚刚升起的莫名气焰,瞬间就熄得渣都不剩。
第147章
看着眼前群情激愤的样子,钟庆然总算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变法困难。他这都还只是在小小一个福城上动刀,就如此这般,这要放到大周朝,怕是尊贵如帝皇,都不得不妥协。看来,没有合适的土壤,变法的种子压根就没法生根发芽。君不见,历史上,貌似就没哪次变法真正成功的。
越是看得透彻,钟庆然越是明白,他要是不趁着福城新建,秩序尚没稳固的时候,烧这一把火,以后再想改变,怕是难了。
钟庆然已经打算好,他会给解释,但不会妥协,听不听随他们,要是实在不乐意,就请他们自便,爱走就走,他不会拦着。当然,这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其实,他心里门清,在瀚海州这种前有狼后有虎的地方,放着好好的人不做,要去依附本土部族,甚至更不堪的,只能为奴为仆,他们是吃饱了撑的,脑子坏了不成?
由此可见,钟庆然这么做,简直是有恃无恐。要不是他还算理智,没被权力冲昏头脑,怕早就随着心意,胡乱出馊主意,任意敲定规矩,这样的后果,可以预见。
若钟庆然心狠手辣也就罢了,大不了施行高压政策,总能压制住。只是压得越狠,反弹力度也就越大,终有一天,会压制不住,就是不知这一天会多久方才到来。也许,钟庆然过完这辈子,都不会见到这么一天。但这个隐患始终存在,到时候,钟家恐怕安生不了多久,不光如此,福城发展也会大受限制。
得人心者得天下,钟庆然想要让福城长治久安,就得尽量减少内耗,稳固民心。现在他新颁布的律法,虽然些微撬动了宗族和家长的权力,却到底没有太过分。更何况,目前的状况也很适合推行新法,只要让这种思想,在新一代中扎根,等他们成长起来后,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钟庆然就不信,天天给城民灌输新思想洗脑,他们还能顽固支撑多久?想起现代那些邪教和传销组织的邪门之处,他都有些不寒而栗。愚昧之人也就罢了,那些高知识分子又是怎么回事?这么容易就被忽悠得让东不敢往西,就差爹娘都不认了,将这种手法用在城民身上,效果估计不会差。这一刻,钟庆然有些遗憾,早知道这样,他就该专门研究一下这个,也不用临时抱佛脚,挖空心思想着怎么去糊弄人。
眼下农活不多,鉴于福城目前的状况,闲置的人手极少,多半人还是千方百计找活干。没法子,瀚海州冬季太长,不在入冬前准备好大量物资,日子就难过了,特别是食物和柴炭,更是重中之重。
钟庆然留给城民集合的时间足够多,饶是如此,也是将近酉正才聚齐。
看着台下黑压压一群人,钟庆然肃着一张脸,对着扩音喇叭轻咳几声,原还人声鼎沸的广场,霎时便沉寂下来。
“我知道,大家对于新出的律例很不满。我只问一声,规矩定下来,难道只能一成不变?不见得吧?瞧瞧,不说改朝换代时,老规矩都会被不同程度推翻,就算平常时候,也会有新规矩出台,既然如此,为何福城就不能做出改变?”
“这不同,那些都是换汤不换药,城主颁布的新法则是连根拔起。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传承了不知道多少代,怎能贸贸然改变?”当场就有人反对,底下一群人附和。
“稍安勿躁。那我问一声,谁是天生地养,而不是从母亲肚子里钻出来的?女人要真这么没地位,男人身份又能高到哪去?”
“别不服气,有本事就将亲娘都一脚踹开。你们不是讲孝吗,怎么这时候不讲了?自个母亲地位抬高,你们不是更应该高兴吗?”
“怎么不说话,都哑了?”钟庆然说话一点不客气,简直句句诛心。确实,世人都推崇孝道,可本质上,奉养母亲和三纲五常是有冲突的,夫死从子和事母至孝,矛盾过大时,这世上,还是前一条占据制高点。
钟庆然并不认为,他做的这些,就能彻底改变女性地位,要知道,即便是在现代,也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平等,更不用说民智未开的古代。他这么说,不过是想暂时将这些人唬住,让他们不老是揪着这点不放。
钟庆然推行的新律法,并非只有这些,其中还包括,继承权的变更和宗族对族人权力的削弱。这些棘手之事,他一略而过,只大讲特讲母亲这一身份,到底意味着什么,将掩盖在表皮下的伤疤,血淋淋地揭开,让他们正视孝道,也不过如此。
简明宇一动不动,站在钟庆然右侧后,眼角余光扫过他的侧脸,一丝惊叹一闪即没。城民到底只是些老实巴交的百姓,没见过多少世面不说,就连见到村长,都得点头哈腰,要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忽悠得云里雾里,不知如何反驳?
钟庆然见成效不错,又大肆说了一番,让人乍然一听很高大上,仔细一想,却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将众人思绪带偏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
看着城民一脸茫然,如潮水般退去,护卫在旁的城卫们,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这就结束了?这也太出人意料了吧?
钟庆然当然不会以为,事情至此结束,他只需要他们冷静一段时间,等最初那股劲头下去,以后再想纠结起这么大的阵仗,便不可能了。毕竟,当家作主的终归只是少数,憋在心头的那口气下去后,来自家庭本身的阻力,也不可小觑。他再加把劲,派人每天定时定点,对所有人进行疲劳轰炸,将反对声浪彻底压制下去。这么一来,即便真有几个冥顽不灵之辈,也翻不起多少风浪。
“三哥,你真厉害!”钟庆涵小朋友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一蹦三跳,蹿到钟庆然面前,拽着他的袖子,一脸与有荣焉地仰望着他。钟磬钟晓钟庆成和简明晨也站在一旁,点头如捣蒜,脸上尽是崇拜。
钟庆然僵硬地摸了一把脸,心想着,他真有这么厉害?他自己怎么不知道?脸上却一本正经,欣喜地接受弟妹们的夸奖。这一刻,他的心不禁有些飘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