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先生一边感慨,一边骂着那穆州厢军,凌深不禁嘴角一抽,心想不管在哪个地方,这传言都是一支不可小觑的中坚力量啊,白的能说成黑的,而黑的更是能说成炭渣渣。这边感慨完了,他偏头又瞧了眼始终一言不发的于狁,这人沉默至今,脸色更是一变未变,倒是在先生说起那厢军之时轻轻叹了声。他叹得轻,大概以为没人听到,倒是被凌深耳尖地捕捉到了。
等先生走了,凌深头一转,果断又凑到于狁身边。他右手搁在桌子上,手指轻叩桌面,借此换回眼前这人的注意力,待于狁反应慢一拍地看向他,他才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也在烦恼这个?”
于狁怔了下,没急着回答,大约是在考虑该不该说的问题。
凌深见他如此,就有些不悦,其实也知道他有些事不好说,理性上能理解,可心里却奇怪地对他这种故意隐瞒的行径很不以为然,甚至是讨厌的。凌深是拿于狁当了自己人,自然也希望他不把他当外人看待才好,可偏偏这人跟个闷葫芦差不多,性格又内敛至极,还总喜欢把什么担子都往肩上扛,把什么事都藏心里,根本没将他当朋友看。
想到此,凌深忽的冷哼了声:“爱说不说。”说完拂袖站了起来。
于狁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也是一凛,又见他站起来一副要走的样子,赶忙伸手拽住他的袖子。
凌深回头,懒懒地瞧着他:“怎么?你不是不想跟我说话吗?既如此,我回去屋子睡觉了。”
于狁被他这么一噎,有些接不上话来,可又不想松了手,最后只得叹道:“我也没说不说。”
凌深却没坐下,眉眼低垂地俯视着眼中透着少许无奈的人,清冷地继续:“好啊,那就说吧,我听着呢。”
于狁还有些犹豫,凌深见了,也不为难他,抽抽袖子打算走人。在旁人看来,他这动作未免有几分拿乔的意味,不过就凌深自个来说,他是真的想开了,眼前这人神秘得紧,或是真的牵扯到什么机密也说不定,他若得知晓了,或许反而是将自己这条命放在悬崖上吊着——他虽不怕死,却也不想因着这种事置身于危险中。
凌深抽了两下衣袖,第一下的时候于狁还捏得紧,他抽不动;第二下这人却忽的松开了,凌深得了自由,头也不回准备离开。只是没等他踏出了门,身侧倒是递上来一封书信。
“看看吧。”于狁将信塞到凌深手上,凌深犹疑了下,到底摊开看了起来。他到此也好久了,基本常见的字都认全了,一般只要这人字写得不是狗爬式的,他都能看懂。写这封信的人是宋尹,虽说这人不过是个总镖头,但这字却是写得龙飞凤舞的,跟以前医院那批老中医写的字有得一拼,他皱着眉辨认了好久,可愣是没看懂这上面写了什么。最后看得眼睛都花了,凌深也颇是无奈,回身将信件塞回给于狁。
于狁拿着信,挑了挑眉:“看完了?”
凌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人以前当大夫的吧,字写成这样还让不让人看了。”
于狁是看惯了宋尹的字,况这也是他们内部交流得惯用字体,看起来自然没有障碍。此刻听了凌深的话,倒是一下子反应过来,当初这几个人的字是专门练过的,特别写成这样,万一落入他人之手也不好教他们辨认。
凌深一屁股坐下来,一手撑着下巴,神情略有些懒散:“你也不用费心翻译了,大概说说就行了。”
于狁摸摸鼻子,还真就按着凌深的要求简短地说了遍,大概也和先生说得差不多,就是更为细致点,也没那般夸张,顺带的又将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说道了一番。
凌深听完了有关冰原强盗的描述,倒是觉得和北欧那帮维京海盗差不多,估计就是本源不同,但鉴于所处环境相似,生活习性可能也相差无几。不过这并非他所关心的,比起这种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的事,他更好奇这人为什么这么在意。在他看来,这种事情怎么看都是当地父母官的事,就是要管也是朝廷去管,实在轮不到一个山寨去操心。
这么想着,他若有所思地瞟了眼于狁,试探性地问道:“你是穆州人?”
于狁不明所以,摇摇头回道:“不是。”
凌深换了个坐姿,一脸奇怪地望着他:“那你这么关心那地方干嘛?竟然还派人专门去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别国的细作呢?”
于狁敛眸沉默,片刻之后忽的站了起来,走到窗边。这两天天气不错,挂在树上的雪已融得差不多了,但地上仍铺着厚厚一层,望出去便是白白得一片。凌深见他不语,也跟着走上前去。窗外白雪皑皑,凌深第一次看得时候的确震撼,只是看多了,难免觉得这白色一成不变有些乏味。
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于狁的问话:“你觉得这天下如何?”
“你如果只是问我天下是否太平,听说自三年前南梁获胜后,两国就停战,没有战争自然太平;若你问这穆州的事情,自有穆州州府和朝廷想办法,实在不用你去操心。”凌深本来还想说一句——你管太宽了,但看着于狁从始至终不似玩笑的态度,终究是没将这话说出口。他这人性子素来凉薄,很多时候无法理解这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就如在他看来,这穆州死了那么多人纵然可怜,但横竖跟他没啥关系,他又是个不喜随波逐流的,是以连感慨都懒得感慨。
久久没听到于狁接话,凌深侧眸瞧他,不想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似乎看他有一会儿,见他看过去,就开口问道:“若是让你去对付这群强盗,你会怎样做?”
“嗯?”凌深听明白了于狁的意思,歪头想了想,道,“咱们不是山贼吗?既如此到穆州打下秋风也不错,横竖那边物资丰富,只是中途遇到了同行,那肯定是要打上一架的,把他们干翻了,再把闻风而来的厢军揍一顿,最后捐了金银珠宝再逃回溯北。再说了出了镇北关就不算南梁境内,况这地方山寨多,山贼更多,谁知道是谁干的,保不准南梁还以为是夏国干的,总之扯不上我们就是了。”
凌深讲得简单粗暴,全程将“黑吃黑”理论贯彻到底。于狁听罢起初有些不认同,但细细一想却道自己想管这事儿,也只剩这办法了。最后他一握拳,道:“好,那就这么办了。”
凌深:“…………”
☆、第十四章 客房都满了
于狁决定这么干了以后,转身就将这任务交给了凌深。凌深看着这人习以为常的命令口吻,一时间倒有些呆了,敢情是把他当手下在用是吧。当下他也没说什么,挑了眉眼等他下文。倒是于狁看着他这意味深长的表情,愣了片刻才想起这人不是镖局的人,也并非山寨里那些为他马首是瞻的手下。想到这人现下的身份,以及他当初又是因什么才入得寨,他忽得扯起嘴角,第一次觉得先生真是给他找了个不错的人回来。
“笑什么?”凌深眯着眼睛,脸上表情称不上和悦,不过语气倒是隐含着一丝笑。
于狁摇摇头,没吭声,总不好说他觉得当初能把他掳回来真是太好了吧,虽然最后他没能成为他的夫人,但能和他这样处在一块,他也觉得挺不错的。这一刻,于狁很自然地无视心底那一点惋惜,又敛了多余的神思,这才将两人的注意力拉回到“穆州一行”上,又冲凌深说了番自己的隐忧。
于狁的隐忧无外乎就是青峰寨,他不想让外界关注到这个山寨,同样也不想让穆州州府注意到他们这群人。凌深听了,歪头想了下,当下就有了主意。不过为了保持神秘,他只勾了唇,拍胸脯让于狁放心,其余却一句话也没多说。
当日,凌深一回到角山院,便将沈奇、小枪使及杨普喊了过来,杨普就是那位甘愿为他做牛做马的壮汉。待三人到了自己跟前,凌深开门见山道:“你们在我这里也有段时间了,我这里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们。”
沈奇向来听这位大当家的话,凌深这一开口,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倒是一旁的小枪使,一副不怎么爱搭理的样子,就好像他能来这里听他说话就是极大的恩赐了,至于其他事……再说吧。
凌深幽幽地瞥了眼小枪使,倒是不在意他这态度,转而对沈奇说道:“你过两天去找几个地痞,再找个地方安置他们……”
沈奇略一拱手,眼珠子一转,说道:“地痞?这种人不好找,最主要不听话,若是大当家的有需要,可以去人市雇佣几个过来。”
“人市?”凌深拧着眉,倒是大概猜到了这玩意是干嘛来得。
沈奇笑了下:“关外十里处有个凉亭,是个专门买卖、雇佣人的地方。有需要只要联络城东区的张老头,自然就能按你的要求雇佣到人,这种人虽都是亡命之徒,倒是比地痞靠谱多了,毕竟也算是做生意的,讲信誉。”
听完沈奇的解释,凌深反倒笑了:“哦,没想到还有这种。”
只是他虽笑着,沈奇却从中听出了几丝嘲讽,他暗叹了口气,继续问道:“那大当家的需要多少人?”
凌深歪头算了算:“就二十个左右吧,记得要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最好一看就非善类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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