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不爱说话,可与他同铺的孩子却是个爱说爱笑的,他拉着小二东拉西扯,没有半天,就把自己家里的事情说得差不多了。
这孩子名叫连醉,听他说,是因为他爹嗜酒如命,才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连醉的性子爽朗活泼,这屋里的孩子都挺喜欢他,见他跟小二搭话,也纷纷凑过来一起闲聊,到了晚上,小二已经认识了不少人,也知道了,再过三日,等入选进宫的孩子凑足一百,就是他们净身的日子。
净身倒没让小二感到多少恐惧,反而是另一个消息更让他震惊、害怕,那就是这三日里,他们是没饭吃的,不只没有饭吃,连水都是不能喝的。
小二对吃饭这件事格外的执着,也许是挨的饿多了,让小二对每餐饭都很在意。不是说来了这里就能吃饱吗,怎么反倒连粥都不给吃了?
不只是小二,这里所有的孩子都觉得难以忍耐,入夜之后,空荡的房子里没有点灯,孩子们蜷缩在大通铺上,谁也睡不着,开始还觉得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唤,饿过三顿之后,人都虚了,胃里只剩下难受,头也觉得发晕。
睡不着,又饿得慌,孩子们就靠聊天分散彼此的注意力。
“给口水喝也好啊,娘骗我,她说皇宫里有数不清的好吃的,哪有?屁都没有。家里再穷,还有一口麸皮、米糠吃呢,这儿可好,干饿着。这得饿到啥时候去。”
没人给他们解释为什么要饿着,就像没人在意他们的生死一样。
就这样饿了整整三日,小二来了之后,王太监又陆续领来几个孩子,算起来,他们这屋里一共住了二十个人。
这二十人中,最沉稳老练的要算赵青,最讲义气的要算连醉,最温柔腼腆的要算云秀,最贪吃受不得饿的是马诚,而最沉默寡言的,就是小二。
无事可做的日子里最适合发展友情,短短三日,他们五个人就变得无话不谈,睡觉时也挨在一起,反正饿得睡不着,干脆就整晚整晚的聊天。
连醉翻了个身,“小二,明日就要净身了,你害不害怕?”
小二摇摇头,他都不明白净身是怎么回事,哪会害怕。
左边的马诚也转过来,悄声道:“听说净身是要把小雀儿割掉的,拿这么长的刀,一刀下去,血流得哗啦哗啦的,要是止不住,有人当场就死了。”
马诚伸出双手,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下,拉出一个挺长的弧度,“这么长。”
“啊?那么长的刀?没有割就吓死了。”
云秀发着抖,声音都打了颤。他从小是被姐姐带大的,人又腼腆,行动间不自觉的带着一点女孩的声调和做派,模样长得也秀气,他胆子最小,一听马诚的话,人都慌了。
云秀越是害怕,马诚就越来劲,他坏笑着从通铺上爬过去,越过小二和连醉,趴在云秀旁边,望空做了劈刺的动作,还喊着“喀嚓”。
云秀吓得脸都白了,屋里的人都笑个不住,还是赵青推了马诚一把,把云秀护在身后,怒道:“有什么可笑的,都是要割的,难道你们是逃得了的?”
这话一说,屋里的人都笑不出来了,小二才刚十岁,还不知道男女之别,更不懂男欢女爱的事,对割小雀儿这事也是懵懵懂懂的,似明白似不明白,只知道要从身上割下二两肉去,至于会造成什么危害,对以后的生活有什么影响,他都还糊涂着。
可赵青则不同,他今年都十五了,与太子同年,再过一年,就是可以议亲的岁数了。他已经懂得阉割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奇耻大辱,是不能忍受的事情,要不是被逼无奈,他是怎么也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赵青的话让屋里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明日他们的身体就不再属于自己了,从男孩变成太监,一旦迈进皇宫的大门,他们就变成了别人的奴才,的确是一件再也笑不出来的事。
悲伤的气氛一下子涌了上来,屋里有不少孩子哭了出来,“我想回家。”
“回什么家?进宫去还能吃一口饱饭,回了家里,草根树皮都被人啃光了。”
“我家遭了水灾,连房子都被水泡塌了,想回也回不去了。”
屋里到处是压抑的哭声,孩子们不敢大声哭叫,只能捂在被子里,闷闷的流着眼泪。
连醉实在受不住这样的气氛,他光着屁股从大通铺上跳起来,喊道:“哭什么?熊死了!都起来,咱们结拜,一块儿住了这么些天,可不能糟蹋了这几日的情分,以后进了宫,万一有谁发达了,也要记得拉扯兄弟们一把,才不枉咱们在还有鸟的时候,一起在一个炕上住过几日。”
孩子们都让他喊出一股豪情,仿佛只是为了纪念“还有鸟”这件事,他们也是该做些什么的。
三三两两的爬起来,找到这几日性情相投的朋友,二十个孩子分成几堆,在通铺上跪下。
没有香烛,没有奠酒,只有一片真心,“赵青、祈连醉,云秀,阮小二,马诚,今日起结为异姓兄弟,甘苦与共,生死不忘。”
五个孩子指天明誓,磕了三个头,坐下说了年龄,结果赵青最大,小二最小,云秀比连醉大半岁,马诚排在第四。
这一夜五个孩子谁都没有睡着,他们瞪着眼睛,彼此依偎着,望着窗格上渐渐透进来的阳光。
天亮了。
第5章 净身
天一亮就有人来开门,王太监走在前面,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体格健壮的男人。
孩子们全都紧张起来,穿好衣裳,在通铺前站好。王太监说了句:“噤声!”便让孩子们跟着他来,出了院子,往东走了一刻钟,就到了一间黑漆大门的屋子前面。
一般的房子都是朱红的大门,讲究些的人家,会在木门上雕花彩绘,谁都不会往门上刷黑漆,不吉利,死人才用黑颜色呢。
这一路上都没人敢说话,小二心里怦怦直跳,连醉紧紧拉着小二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还没进门就听见一声惨叫,那声音高亢凄厉,隔着门板传出来,听得一院子的孩子都打了一个哆嗦。
云秀吓得厉害,眼泪怎么也擦不完,腿也软了,站都站不住。
赵青扶着他,在云秀耳边轻声道:“想想你姐姐,她因为没有嫁妆,在夫家受尽欺凌,你挺住了,在宫里混出个样子,给你姐姐争一口气。”
赵青硬朗的声线钻进耳朵,云秀心里觉得安稳多了,他狠狠擦了擦眼睛,点头道:“我一定得多挣些银子,全砸在姐夫脸上,看他还打我姐姐……”说到最后,声音又哽咽起来。
赵青揉了揉云秀的头发,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我帮你攒,一千两,足够把那土财主砸死了。”
二人说话的工夫,屋里又传来几声叫喊,每一次都跟杀猪似的,又尖又利,直挠人的心窝。
到底是有多疼,多难受,才能让一个人叫出来的声音都不像人声了?
小二还没来得及细想,黑漆大门左右一分,随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一把尖细的声音飘了出来。
“下一拨。”
小二心里一紧,还没等他害怕,王太监身后的几个男人就闯了过来,推搡着小二他们进了黑漆大门。
连醉还拉着小二的手,混乱中也不知被谁拍了一把,小二望空一抓,却什么都抓不到了,他和连醉分开了。
小二被领到左边的屋子,而连醉则去了右边。
一进屋,眼前就是一黑,兜头被罩了一块黑布,只余下口鼻,眼睛被黑布挡得死死的。
小二什么也瞧不见,心里更慌了。身上的衣裳被人拉扯着,小二刚要挣扎,下巴就被一双大手钳住了。那双大手长着硬茧,十分有力,他硬掰开小二的嘴,把一碗烈酒灌了进去。
呛人的酒味扑入鼻腔,小二下意识的想躲,无奈下巴被人钳着,怎么也动不了。火辣辣的酒液流进喉咙,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嗓子和胃都烧灼起来,浑身都发了热。
人被架上高台,四肢敞开,分别捆好,此时酒劲儿也上来了,小二觉得脑子里一阵晕眩,五感都变得迟钝,周遭的事物也像定了格似的,变得缓慢而遥远。
下身一凉,裤子褪了下来,股间被一个凉凉的物事不停涂抹,有人压住了小二的身体,不让他随意乱动,跟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事后想起来,小二也不知道当时到底有多疼,眼睛被黑布挡着,小二看不到净身的过程,只凭耳朵听来的感触,已经丧失了那种血淋淋的恐怖。那碗烈酒是宫中特制的,又烈又容易上头,人喝了以后,很快就会醉倒,小二从没喝过酒,又饿了三天,那一碗酒下了肚子,和喝了一碗麻药的效果相当。这些,都多少缓和了净身时所遭受的痛苦。
然而,即使是如此,还是有两个孩子,再也没能从那间黑漆大门的屋子里走出来。
净身后的头几天,连下地都困难,小二他们被挪进一间避风避光的屋子里,窗户上都用厚厚的棉布挡着,门口也挂了厚实的门帘。
小二他们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净身前的那几天里,不让他们吃饭喝水了。被割去的地方实在尴尬,如果不把肠胃清干净,万一被排泄物污染,伤口就会化脓溃烂,一旦发起热来,小命也就难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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