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太医一进屋就盯着顾元武,“我就知道你没事的时候也想不起我来。”
顾元武不知如何搭话,脸上也有些不自在,不敢与宁太医对视,只把目光移向别处。
宁太医哼了一声,转身直奔卧榻上的病人,搭过马诚的手腕,号了脉,又撩起他的眼皮看了看,喂他吃了一粒丸药,动手处理他身上的伤。
足足大半个时辰过去,马诚才缓过一口气来,宁太医见马诚清醒,这才抹了抹头上的汗。
小二几人连连道谢,宁太医却摆了摆手,“不必!人虽醒了,可身子也算废了,他伤的太重,年纪又小,旧伤未愈,又添了如此重的内伤,就算日后养好了,也不能再干重活,药也不能断了,日日得吃,不然这条命一样活不长久。”
云秀急得要哭,“那怎么成?”
他们是做奴才的人,哪有资格挑活干,还不是别人分派什么,他们就听令做什么,才入宫的小太监就不干重活,连云秀这样心思天真的人也知道绝没这个可能。
不能干重活,还得日日吃药养着,这样的奴才要来做什么,养大爷不成?万一让人知道了,马诚肯定是要被赶出宫去的。都净了身了,再出宫可怎么活啊,有钱有势,是老了告役出宫的也就罢了,马诚这样什么都没挣着,还落了一身病的,出了宫去,家里人也容不下他,还是死路一条。
怎么算计,马诚这一辈子都算毁了。
小二狠狠捶了两下胸口,那里憋闷得厉害,让他想大声喊叫。云秀拉着马诚的手,眼泪一个劲儿的往下掉,连醉也哭了起来,赵青紧握着拳头,指甲刺进手心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几个孩子围在马诚身边,无力而又脆弱的哭泣着。他们太弱小了,面对朋友的危难,他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更别提救人了。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却还是换来这样一个无奈的结果。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死个把奴才也许根本算不了什么,落叶无声,甚至连一丝涟漪都不会有,可对于小二他们来说,最后的亲人危在旦夕,实在是一件天都要塌了的大事。
宁太医的话马诚全听见了,他躺在卧榻上,小小的身子半蜷着。马诚虚弱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小二的脑袋,劝道:“哭什么,别告诉人就是了。我活一天就挨一天,能撑到什么时候,就撑到什么时候,死了,也就解脱了……”
马诚说的平静,小二听了,心里却实在不是滋味。他们的命真的这样不值钱么,那是一条命啊,活生生的,曾经一起笑过、哭过的生命,就这样消没声的消失了,小二怎么也不甘心。
那是小二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软弱,这个时候的他还不懂得权利的重要,只是看着同伴就要死去,头一次发自内心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小二想要强大起来,想要在皇宫中再也不被人欺凌,他再也不想看见自己的亲人离开自己了。
宁太医收拾了药箱,留下一张方子,让小二他们按方抓药,每日两顿,煎给马诚服用,“这是治伤的,看他造化如何,要是过了半个月,伤能好,我再给他开调养身子的药方。”
小二接过药方,攥在手里,心里直为难,今日是有顾元武帮他们,才能给马诚看伤,再往后,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有了方子,药可怎么办,去御药房抓,人家能抓给他们吗?宫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有数的,用什么都要记录在案,不然多了少了,都是说不清楚的事。
宁太医最看不得别人为难,他咂了咂嘴,一把夺过小二手里的方子,“小孩儿家皱什么眉头,丑死了。明日去太医院找我,看你们粗手笨脚的,也不像会熬药的!”
说着话,宁太医拉着顾元武出门,临走时,还在桌上留了一瓶外敷的伤药。
小二几人千恩万谢,送宁太医出了门。这人虽然长得凶,人也醉猫似的,可医术精湛,嘴硬心软,人也是真好,只是代他们熬药这一点,就足以让小二他们感激不尽了。
小二等人在屋里照看马诚,顾元武跟着宁太医出来,眼看到了院门,顾元武停下脚步,拉了拉衣袖,问道:“有事?”
宁白气得要疯,瞪着顾元武,恨道:“你问我?不是你叫我过来的?怎么,顾大总管这是卸磨杀驴,念完经就要打和尚?我凭什么白帮你?使唤完人,总要给我一句话吧。”
宁白一说话,一嘴酒气就喷在顾元武脸上,两人靠得极近,宁白又紧紧攥着顾元武的衣袖,不让他躲。
顾元武轻叹一声,“你也别喝了,就算你醉死了,那事我也不能答应。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各宫各院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太子那里的动静,情况瞬息万变,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你是太子信得过的人,有这喝酒的工夫,倒不如多帮太子做些事。”
顾元武修眉长目,长得温润如玉,举止之间也是一派君子之风,连说话都不会高声,一把声音像清泉入耳,细腻而舒缓。
宁白看了许久,心里又爱又恨,不禁冷笑道:“太子,太子,你心里只有太子。顾总管放心,宁白没有一日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也希望这条船走得远些,不要半途沉船。”
宁白说到最后,语气里已有几分堵气。他一脸疲倦,眼底都是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顾元武心中不忍,有心劝慰几句,却觉得此时实在不是时候。更何况他给不了宁白承诺,倒不如不要给他希望为好。
心里的一点温情一闪既逝,顾元武入宫二十年,早已经习惯了把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心底。他利落而恭敬地躬下身子,向宁白施了一礼,“咱家不敢白使唤大人,先谢过宁大医了。日后大人有用得着咱家的地方,咱家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顾元武这一礼,彻底把他和宁白拉到了一种客气疏离的关系,就好像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情,而是纯粹的利益交换。你付出我回报,公事公办。
宁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他哆嗦着,指着顾元武,突然笑出声来,“好,好,你真狠!就凭你这股狠劲儿,你这官儿就还能往上升!”
一甩袍袖,宁白转身就走。顾元武望着他的背影,露出一抹苦笑,“我答应你又能怎样,我们的命何时轮到我们自己做主了。”
第8章 暗查
马诚伤得太重,此时不宜挪动,顾元武就把他留在自己屋里,让他安心养伤。
小二几人已经不知说什么感激的话了,他们从入宫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帮他们。
一遍一遍地道谢,又照看了马诚一阵,直到傍晚,几人才惴惴不安的回了内学堂。
小二他们哪里知道,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更没有平白无故就得来的好处。顾元武在夹道中帮他们脱险,还可以说是临时起意,一时好心,可再往后,他心里就打了别的主意,帮小二,无非是对他们施恩卖好,想让小二他们以后死心踏地的为太子卖命罢了。
要帮太子选忠心卖命的奴才,过程自然马虎不得,小二他们刚刚净身,按理说该是背景极为干净,没有与宫中的人有过深的牵扯才对,可顾元武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派人去小二几人的家乡,把他们的生平、父母、亲眷,乃至祖辈以何为生等全都暗自查访了一遍。
如此还不放心,顾元武之所以一眼看中小二等人,是因为他们为了马诚,不惜以身犯险,要知道县官不如现管,内学堂虽归司监管理,可司礼监中的人大多另有公务,对这些小太监们,不过是授课时见上一面,平素对他们的管理,还是全权交给宫内的教习太监。
也正是为此,小二他们敢公然顶撞海公公,为马诚求情,才显得格外难得。海公公这个教习太监,可以直接处置小二他们的生死存亡。也就是说,若是当日海公公的心肠再狠毒些,就是当众将小二他们打死,也不会有人去过问,对外报个净身后旧伤复发,不治身亡,谁会去替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太监出头呢。
宫内等级森严,下一级的小太监不得反抗上一级的太监总管们,若有反抗,轻则重罚,重则私刑处死。宫中上下历来如此,久而久之,在宫中已成常例。
在皇宫之中,人人第一个要学会的,就是自保二字。为了自保,他们可以枉顾他人生死;为了自保,他们要学会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而永远在主子面前保持着一副谦和恭顺的模样。为了自保,顾元武也不知道他到底做过多少件违背良心的事。看见小二他们,仿佛就看见了从前的自己,也是一样的天真善良,也是一样的弱小无助,受尽欺凌。
然而这些,还不足以成为自己重用小二等人的理由,要想为太子办事,这些孩子,还要好好调/教一番。这期间还要看看他们的品性、毅力,有一点不合格,也是不能用的。
好在离他们正式入宫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还有的是工夫可以慢慢考察。
顾元武心里盘算着,一面翻看小二等人净身前,由慎刑司报上来的户籍资料。小二、云秀、连醉、马诚,一个一个翻过去,都与自己派人调查回来的呈报一般无二,可翻到赵青这里,顾元武就皱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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