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向来与小五最为亲厚,想必如今心里也不好受吧。”姐姐眼圈一红,“娘亲自打生了小五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小时候都是三哥照顾他。他每次哭起来都惊天动地,稍有不如意便张嘴咬人,狗崽子一样,都是三哥耐着性子拿了点心去哄逗他。”
说到被困城中的父亲和哥哥,姐弟俩都沉默了。姐姐越想越觉委屈:“我不服,霍端叛国投敌与阿爹有何干系?说阿爹私自泄露宜府卫布防机密更是无稽之谈,谁会将弱点告诉外人,等人来打自己?”她转头望向姐夫,眼含泪光,“顾明璋对付我们沈家人不够,连你也不放过,云哥,是我拖累了你。”
姐夫将姐姐揽在怀中,用手深情摩挲着姐姐的头发:“胡说,若没有你,如今我还是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呢。当年岳父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你并不嫌弃我这个又软弱又清苦的书生,阿奺,遇见你我三生有幸,是为夫拖累了你,是我不能保护妻小。”
姐姐咬牙恨恨说道:“要怪就怪顾明璋那歹毒的妖人!他嫉贤妒能,迷惑皇帝,颠倒黑白!此番我们若能活着出去,一定要跟他清算今日的所作所为!”
姐姐情绪激动,音量不自觉大了起来,守卫听见训斥道:“嚷嚷什么呢,老实点,再聒噪拿抹布把你们嘴巴堵上!”
正在这时,帐外传来轻微脚步声响,门帘一掀,有个身穿青衫、头扎网巾的男人走了进来。守卫见了客气招呼道:“呦,这不是冯主簿嘛,何事劳烦您来跑上一趟啊?”
“诸位军爷,辛苦辛苦。”被称作冯主簿的人满脸堆笑,目光朝着被关笼中的姐弟三人瞄去,“冯某奉了大都督之命过来瞧瞧,这些人还留着要派用处,可别关死了。”
冯主簿这厢彬彬有礼,守卫们自然也以礼相待:“拜托冯主簿在大都督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就说请大都督只管放心,人犯交到我们兄弟手上,保证万无一失!”
那冯主簿又是一通点头哈腰:“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几位军爷,烦请先将这笼门打开片刻,大都督宅心仁厚,特命我带了伤药前来,冯某需进去看上一眼,回去也好有所交代。”
守卫不解:“这等小事,我等便可效劳。”
冯主簿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拖着长音说道“唉,这大都督亲自交代的事项,岂敢敷衍,万一责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守卫略想了想,理解地笑笑,打开牢门将冯主簿让了进去。
见那冯主簿慢悠悠踱着步子走到跟前,沈奺怒目而视:“顾贼何来这等好心?他不过是怕我们姐弟有个三长两短,会少掉一枚威胁父亲的棋子罢了!做大都督做到这份上,真真教人汗颜。纵有千军万马攥在手里,却只会使出些下三滥的卑劣手段,无耻至极!”
姓冯的听了姐姐一番话,似笑非笑点头道:“沈小姐牙尖嘴利,倒不愧将门之后。”
姐夫生恐对方会对姐姐不利,赶紧挺身而出挡在妻子面前。那冯主簿倒不理会他们夫妇,只迈步走近沈思,居高临下打量几眼,又从怀里掏出样物件丢在地上:“大都督行事自有其道理,何须尔等乱臣贼子妄加非议。至于这药,乃是都督莫大恩赐,功效非凡,且给我仔细了用!尽心了用!”
说到“仔细”与“尽心”几个字的时候,冯主簿两眼直直逼视着沈思,有意无意加重了音量。迈步之际,他袍角掀动,一方玉佩从里侧微微显露出来。那玉佩色泽通透,雕工精美,一团如意祥云纹样中间包裹着富贵牡丹。沈思越看越是眼熟,须臾之间猛然想起,自己在辜卓子与屠莫儿身上也曾见过同样的东西。
冯主簿用眼角留意着沈思的目光,确认该看的都已给对方看了去,这才随手轻掸两下衣襟,将外袍拉扯平整,仍是不急不缓地转身离开了。
不待那姓冯的走远,姐姐一把抓起药盒:“小五,不能用顾贼给的药,当心他又在里头做手脚!”
眼看姐姐抬手欲丢,沈思当即轻声制止:“且慢!”
他将药盒接到手里,拧着眉毛上下左右细细端详起来。那冯主簿先是说了一番别有深意的话,又故意给自己看到他的玉佩,背后定然另有玄机。药盒为木头材质,摸上去严丝合缝,并无特别之处。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鼻而来,沈思试着将黑褐色的药膏挖出一点,又挖出一点,最后干脆一路探下去,终于在盒子底部摸到了什么滑滑的东西。
姐姐看出沈思神色有异,轻轻唤了声:“小五……”
沈思暗暗摆手,用眼神瞥了一下坐在远处烤火的几名守卫。姐姐会意点头,转到沈思近前假意帮忙上药,趁机用身体挡住了外界的视线。沈思飞快将药膏全部挖出,原来那盒底铺了一层同等大小的油纸,揭开油纸,底下藏着幅字条。沈思将字条在掌心摊平,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去,上头写有两排小字静待时机,趁乱相救。
署名处黑乎乎一团,好半天才勉强辨认出是半边盘龙纹的印章,那印章晋王也有半块。看来自己猜测得不错,冯主簿果然是晋王的人。
又扫了两遍字条,沈思将其揉搓成一团,塞进嘴巴吞了下去。姐夫也看到了上面的内容,附在沈思耳侧不无担忧地问道:“念卿,你看这……这会不会是顾明璋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沈思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他无法确定冯主簿是真是假,但他愿意相信一次。靠自己左右是逃不脱了,与其眼睁睁等着被杀,不如豁出去试他一试,无论成败总能甘心了。
沈家军大部早已离开,汝宁城中只留下了区区万把人,且大多为老弱伤病之躯。沈威本想借由奉旨剿匪这一名目,放这些人好好休整一番,谁成想天降横祸,眨眼间就连自身都难保了。
顾明璋慑于沈家军威名,知道强攻并无胜算,倒也不急着出兵,反正皇帝派了大把银子给他,全军上下每日有酒有肉,有女人陪着寻欢作乐,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而沈思等人被关在破帐篷里,以脏水剩饭为食,心中时时记挂着父兄的安危,又完全没机会知晓外界的动静,简直度日如年。
自那次送药之后,冯主簿再未出现。就这样过了七八天光景,忽一日外头人声鼎沸马蹄纷乱,嘈杂四起。沈思与姐夫趴在地上竖耳听着,彼此交换眼神,断定是大军出动了。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外头的响动彻底消失了,大帐重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又过了会功夫,车轮碾压着碎石子由远及近,紧接着冯主簿手持顾明璋的令牌走了进来:“又要劳动列位军爷了,大都督有命,即刻押这几人赶往阵前。”
守卫们验看过其手中令牌,确认无误,打开笼门将人拖出来三下五除二捆了个结实,又推推搡搡朝外走去。帐门外停着一架马车,守卫见了十分高兴:“还是冯主簿想得周到,省去兄弟们许多麻烦。”
“举手之劳,大家互相照应嘛。”冯主簿周到应付着,又换上副凶巴巴的嘴脸推搡了沈思一把:“快走快走,若是耽误了大都督的正事,吃不了兜着走!”手掌碰触的瞬间,他将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飞快塞进了沈思手里。沈思也极为默契地反手藏好,借着破烂衣袖遮挡起来。
冯主簿带了两名守卫将人押上车,另留下两人在前头操控着马匹。沈思装作虚弱不堪的样子,斜斜歪倒在一侧木板车壁上,双手背在身后,用匕首小心切割着绳索。手被绑得太紧,只有几根指头能自如动作,很难使上力道,故而进展略为缓慢。
两名守卫闲极无聊,天南海北胡侃着,不知不觉讲到了随军的妓女们,便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起了哪个姑娘身段最婀娜,哪个姑娘皮肤最水嫩,直讲得口沫横飞眉开眼笑,丝毫没有闲心留意沈思的动向。
等到绳子终于割开一个缺口,接下去便容易了许多,沈思的双手很快得以解脱。他继续装成被绑缚的状态,同时不着痕迹地朝着冯主簿点了点头。
冯主簿嘴上参合着守卫们的调笑,眼神却始终没离开过沈思。得到沈思传来的讯息,他将手垂在身侧,借助袍袖的遮掩朝沈思比划着手势,三根手指,两根手指,当比到一根手指的时候,二人同时一跃而起,飞身扑到守卫背上,一手捂住守卫口鼻,一手持刀“唰”地切断了对方咽喉。守卫们淬不及防,惊恐地瞪大眼珠,连半个字也未及呼出,便双双毙命了。
外头赶车那两人原本听着里边胡侃听得正起劲,不想对话声戛然而止,等了半天还不见动静,被勾得心痒难耐,其中一个探头进来骂道:“朱老八,昨晚上数你呼噜打得最响,怎么着,不是又挺尸了吧?”没想到车内真挺着两具血污狰狞的尸体,吓得他失声尖叫,“妈呀!杀人……”
话音未落,沈思已一刀甩出直插在对方眉心正中,空留了寸长的刀把露在外头,恍若前额长出牛角一般。另一人见他仰面栽倒,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发现他翻起白眼早已气绝身亡,吓得呆在了当场。冯主簿抓住时机挥刀而上,本打算直取对方颈项,谁知紧要关头车轮压到了石块,突地一颠,所有人都被甩了起来,重重撞向车厢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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