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众人起身,朱厚照向两宫见礼,看着三个娃娃,搓搓巴掌,道:“哪个是公主?”
得知有两个,登时喜上眉梢,笑得嘴角咧到耳根。
至于小皇子,直接被亲爹无视。
经张太后提醒,勉强扫两眼,点点头,一腔热情又倾注到女儿身上。
“朕的长公主,真漂亮!福儿真会生!”
继张太后和夏皇后,皇帝陛下也开始不着调。
宫人中官垂首,不停告诉自己,习惯就好。
身为大明宫人,自当临危不乱,遇事坦然,见多识广,见怪不怪……默念到最后,脑袋换成一团浆糊,全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厚照抱着连个公主,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有目共睹。
对儿子的忽视,同样显而易见。
高兴之下,竟要给女儿赐封号,不是太皇太后拦着,封地都能当场划出。换成儿子,等钦天监算过再说。反正有祖宗规矩,起名不愁。
有这样一个偏心眼的亲爹,小皇子的童年,注定惨白如纸。能够茁壮成长,扛起大明江山,继续中兴之治的辉煌,当真是不容易。
或许,正因为亲爹偏心,度过惨淡童年,积下一肚子怨气,才会一朝爆发,向海外喷火。
无辜被牵累,成为出气筒的番邦国王,贵族领主,被揍趴在地,仰望星空,泪水长流,想破脑袋都不会明白,自己落得这个下场,不过是熊爹偏心,熊孩子气不顺而已。
正德二年,三月丙寅,中宫大喜,诞皇长女,皇次女,皇长子。
天子临朝,群臣上疏奏请天子,此乃国朝大喜,当降敕谕,万民同庆。
“瑞气祥云,玉燕投怀。麟趾呈祥,儿女成行。实为吉隆之喜。”
潜台词,陛下,您看,自圣祖高皇帝立国,从未有此大喜。纵然是儿女双全的徐皇后,也是先有儿,后有女。
陛下威武雄壮,既有弄璋之庆,又有弄瓦之喜,堪谓双喜临门。
逢此祥瑞之时,大事之事,是否当有所表示?
大赦天下不敢想,先时发落之人,可否罪减一等?恢复圣祖高皇帝之法,能否再想一想?
俯视群臣,朱厚照既没点头也没摇头,直到退朝,都没有明确表态。
群臣心焦,很想说一句:陛下,您答应还是不答应,至少给个准话?
至群臣散去,三位阁老都没出言。
刘健蹙眉,显然忧心不减。谢迁想出声,却被谢丕请走。
李东阳轮值文渊阁,翻开案上公文,许久没有落笔。最终叹息一声,忽生出告老还乡的念头。
翌日,天子临朝,当着群臣宣布,以宫中大喜,减蓟州几地冬税,免除江南水患州县夏粮。
北疆边镇,指挥以下俱赏银布,赐有功边民肉食胡椒。南疆卫所,卫军赏银绢铜钱,土官赏绢布宝钞。
“许辽东开三地互市,江浙广东设市舶司,与番邦市货。来贡使臣,得朝廷许可,持牌至市中买卖。”
这还不算完,朱厚照大手一挥,又开始赏赐皇亲宗室。
“封皇亲都督同知夏儒为庆阳伯,岁给禄米千石。升皇亲夏助为锦衣卫佥事,夏臣为锦衣卫千户,俱世袭。”
“赐晋王银二十两,丝绸百匹,宝钞万贯。以支粮备边之故。”
“赐安化王丝绸十匹,宝钞千贯。”
“增楚府镇国将军禄米十石、鲁府富国将军禄米……”
夏氏外戚,各地藩王,王府世子,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乃至镇国中尉都赏赐一遍。或赐金银丝绸,或赏绢布铜钱,或增几石禄米,最低也有百贯宝钞。
偏偏有一人被落下。
宁王!
旨意宣读完毕,两班文武齐齐屏息。
无人再想高皇帝之法,包括阁老尚书在内,脑子转着同样的念头,天子此举,究竟是疏漏,还是刻意?
蓟州,镇虏营
宫中的喜讯,很快由锦衣卫传至边塞。
赏赐边军的旨意未下,天子的私信已送到杨瓒手中。
展开绢布,看到明晃晃的“朕做爹了,朕有公主了,杨先生同喜!”,杨瓒下巴坠地,半晌无语。
好吧。
按按额头,他理解熊孩子的心情,毕竟是第一次做爹。
同时也该庆幸,无论多高兴,朱厚照的理智没被冲走,送来的是私信,而不是圣旨。否则,天子得子,臣子同喜,算怎么回事?
收起绢布,正想该如何回奏,帐帘外突起一阵脚步声。
片刻,一名绿袍主簿兴冲冲走进,见礼之后,满脸兴奋道:“佥宪,出苗了!”
听闻此言,杨瓒手下一顿,猛的抬头。
“可是番粮?”
“正是!”
“好!”
喜从天降,杨瓒大喜过望。
当即丢开笔,随主簿赶往田头。
到近处,只见边民围成一圈,略显贫瘠的土地上,十几株碧绿的幼苗,正在风中轻轻摆动。
停住脚步,杨瓒握紧双拳,禁不住鼻子发酸。
努力没有白费,终于成了!
这种喜悦,语言难以形容。
先是番薯,后是玉米,继续下去,土豆还会远吗?
这不只是成功,更是延续国朝,令万民饱腹的希望。
正德二年三月,中宫诞两女一子。
同月,都察院佥都御使杨瓒于北疆上疏,奏禀番粮种植之法。并言北疆募兵不足,缺少将官。请从武学调派,或举武将功臣之子有能者充任。
次月,兀良哈三卫指挥入朝,贡马匹人参,兽皮鹿角。叩谢天子隆恩,增开互市,免其交通鞑靼之罪。
锦衣卫指挥使顾卿回京,提审诏狱人犯。
庆云侯世子狱中上表,愿让世子位,以锦衣卫百户戍卫边镇,戴罪立功。
上表送到乾清宫,半盏茶后,朱厚照才恍然大悟,想起周瑛是谁。询问过顾卿,当即下敕,许其请。然不以百户,只以小旗戍边,立功方可擢升。
和预期不同,到底能离开诏狱。
周瑛接旨,立誓要做出一番成就,否则绝不还京。
庆云侯得敕,知晓周瑛请辞世子位,自愿戍边,关在房中整晚。隔日上表,请天子降革爵位,父子四人往边镇戍卫。
事闻朝堂,文官不论,武官皆是大哗。
传至金陵,同庆云侯类似的外戚,都关起门来,一边大骂周寿周瑛不厚道,乱起幺蛾子,一边商讨,是否也该上表,送子弟戍边。
天子未必准许,好歹要摆明态度。
碍于种种因由,外戚多瞻前顾后。武将功臣,勋贵世家就没许多顾虑,得知天子允周瑛所请,并下旨褒奖,纷纷上疏,自请子孙戍北。
世居金陵,功臣勋贵皆子孙繁茂。
儿子多,孙子多,重孙子更多。
与其挤在一起吃闲饭,为几两银子闹腾,不如到边塞闯上一闯。
不能立功晋身,也能自食其力,不会躺在先祖的家业上混吃等死。
至于“被上表”的会怎么想,是否会硬着脖子抗议,压根不在考虑之内。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速之客
正德二年,四月丁丑
皇子公主洗三当日,宫城内笙歌鼎沸,繁弦急管。皇城内车水马龙,红飞翠舞,紫陌红尘。
国朝有续,普天同庆。
天子下旨,减免蓟州、贵州、湖广等地税粮,皆以兵祸水旱地震之故。敕礼部及五城兵马司,皇子公主洗三当日,京城之内不宵禁,东安门各处置中官禁卫,拟发节赏。
“铜钱三枚,麦饼馒头俱以红饰。”
翰林院抄录圣旨,发顺天府,张贴皇城各门。
忧民丁少识字或不识字,安排秀才童生于城下宣读。不出半日,天子恩德传遍京师。京畿郊外,远至通州亦有耳闻。
都察院上言,皇子公主尚在襁褓,纵为琼枝玉叶,福深禄厚,仍不可过甚。
奏疏未递至御前,先被内阁压下。
三位阁老意见相同,宫中喜乐之时,递上这样煞风景的奏疏,非但帝后,两宫太后都将勃然不悦。
换成旁人,哪怕是副都御使,压下奏疏,根本不必有半句解释。
偏偏上疏的是都御使,且出于好意。内阁考虑之后,认为不可轻忽,最终决定,由刘东阳执笔,附上批复,发回通政使司。
如是刘健,遣词定会过于强硬,引来对方反弹,事情反而不好收拾。
谢迁善言,却因谢丕之故,同都察院很不对付。遇都察院上下,即便是两位都御使,也是皮笑肉不笑,能不说话,一概点头了事,半点不给面子。
唯有李东阳,善谋能言,和都察院关系还算不错,最为合适。
思考片刻,李阁老悬腕纸上,百余字一挥而就,字里行间,既不过于强硬,又能让观者体会深意。
批复的主旨,只要为两点:
其一,龙凤三胞,实天赐之喜。民间遇此吉事,必由州府上报,朝廷发赏。
今中宫所出,一双公主,一位皇子,皆居嫡长,实乃祥瑞之兆。于国民,都是大喜。这个时候,出言反对庆贺,实在煞风景,极不妥当。
其二,洗三之日,庆贺发赏均出内库,无干国库。如何操办,属天家之事。铜钱麦饼散于民丁,赈济饥苦,彰显天子仁厚,并非无故奢靡,不应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