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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道 (千里孤陵)


  小二欲哭无泪,心一横牙一咬眼一闭道:“小王爷,你真要这么干,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你杀了我好了!”
  “老子的哥哥说老子戾气太重了,让老子注意修身养性杀人什么的都悠着点。老子要宅心仁厚。你要死自己死好啦,反正老子不杀你。”周继戎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还挺开心地道:“反正死有什么难的,上吊撞墙绝食,哪样不能去死一死?要照老子说,你还是绝食吧?这样你饿死之前能把柴劈完了么?”
  小二虽然知道周小王爷那张嘴就这么个生冷不忌的狗脾气,恶毒刻江薄得别出心裁天怒人怨,还是差点把肺都给气炸了。他杵在那儿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半晌说不出来。心里还真他娘的不想死了,都要饿死了还得给你把柴劈完,美不死你!
  周继戎见他不作声,不甚耐烦地道:“你到底还死不死啦?想怎么死?”
  小二梗着脖子不作声。
  阎焕不知不觉被两人冷落在一旁,倒是从周继戎的话中大致听明白了怎么回事,传言里这位小王爷除了暴躁凶残之外,贪财吝啬也是小有名气的,这时还真是长了见识了。当下哭笑不得地听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越扯越不像话,不得不插言道:“小王爷,这位小兄弟是我兄长的旧由。至于他的……谢礼,日后便由我兄长来出便是。区区小事,实在不必牵涉到生死之上。”
  他目光在灯下也显得格处清亮,含着一点微微笑意,轻声道:“便是一时找不到我兄长,兄债弟偿,由我来料理也是天经地义。”
  周继戎还真是一时兴起口无遮拦,把阎焕还在一旁这事忘得干干净净。这时想起自己当着他的面千方百千地讨要银子,难得的也有了那么一点儿不好意思,本想客气说不用他还了,到底又舍不得快到手的银钱。着实为难了好一阵,最后他拧着两道秀气的眉头,吞吞吐吐地道:“你有钱还么?你一个月多少饷银?到时你家后院的葡萄架倒了,老子可不管!”
  阎焕轻轻咳了一声,忍笑道:“这么些年,钱还是攒下了那么一些,就看小王爷要多少了。后院……也没有葡萄架。”
  

第42章

  这小二看来是个大户人家的子弟,周继戎觉着他身上每一片肉都应该金贵得很,本来都打算等有人来赎他的时候要论两论钱来讨价还价的。
  可眼下阎焕开了口,他心里犹豫之极,狠敲一笔的话又想到阎焕的饷银只怕并不丰厚,要价高了只会让他为难,最后道:“你觉得他值多少银子,你就看着给个意思好了。”
  他本想让阎焕自己开个数目,他再琢磨着增减增减好了。可谁知阎焕只应了个好就硬生生没了下文,却再也不提银两的多少。这令周继戎心里隐隐有点儿不踏实,担忧阎焕真的同自己意思意思,十两五两的就算是小二的赎金了。
  话说小二毕竟是习武之人,好歹有一把力气,劈柴劈得又快又好,真要只开价十两五两,还不如不放出去,就让他到军营里去劈一辈子柴呢。可话已经说出口了却又不好再收回来。
  只好憋着一股郁气,转头迁怒到小二头上,把他给威吓了几句,催他卖力点快把活干完,不干完今天别想睡觉云云。
  纵然如此,他出得院来一路走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还不知要怎样缩水,当真是满心惆怅闷闷不乐。周继戎一边想着反正没多少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索性不要阎焕还了,一边又觉得蚊子再小也是肉纵然是块鸡肋食之无味那也是弃之可惜,当真好生难舍。
  他本就喝了点酒,脑子有点儿迷迷糊糊的,还这样一路天人交战地走着神,脚步摇摇晃晃地就慢了下来。偏偏他身后的阎焕也不知想些什么,竟未曾留意到前面的周继戎,一头就朝他后背撞了上来。
  两人这才各自回神,阎焕吓了一跳,不过周继戎并不是很在意,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心不在蔫。
  阎焕却是小心了些,见周继戎一付冥思苦想难以决断的神色,终于忍不住道;“小王爷,你在想什么?”
  周继戎随口就道:“我在想你的银子到底要不要收……”他话方出口自己便醒悟过来,硬生生地打住了话头,转脸看去,果然见阎焕脸上不及掩饰的一丝古怪神色。
  纵然周继戎一向脸皮足够厚,但对着阎焕错愕之后随即换上的了然目光,他心里还是难得的不自在起来,似乎是羞愧,又似乎不是。
  他也懒得去细想,权且恼羞成怒起来,恶狠狠道:“你在腹诽老子贪财是不是?”
  阎焕闻言似乎有些惊诧,看了他一眼,只见周继戎神色颇有些阴晴不定,一付大爷不高兴了你快赔不是的架势。
  周继戎爱银子那向来是明晃晃地摆在台面上根本不屑于掩饰的行为。但阎焕了解的却远比旁人更多一些,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并没有,我只是在想,你小小年纪时就要操心寒州的民生用度,也实在很不容易。”
  周继戎万万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不由得微微一愕。
  阎焕也沉默了,他借着檐下的灯光暗暗打量着周继戎,这时他因为惊异反而没有什么表情,粉色的薄唇微微张着,且睁大了一双秀美的凤眼,那眼睛其实才真的叫漂亮,秋水一般的波光潋滟神采灼灼。夜色仿佛将他的暴躁脾气凶恶言行完全遮掩住,展现出来的只剩精致容貌和略显稚气的神情,让他瞧起来就像他这个年纪的单纯少年,清澈又美好。
  就是这么个明艳得看上去有些纤弱的少年,小小年纪便独当一面,十年里牢牢守住了寒州叫外族不得寸进一步,扼住了匈奴南犯的咽喉要道。寒州能在那次战乱之后短短十数年里恢复到如今的无所,这位野性硬气得堪称霸道的小王爷在其中居功至伟。
  前几个月来他在抄家时掘地三尺般的搜刮,也然令他贪钱爱财的名头在京城中声名鹊起。但据阎焕所知,周继戎千方百计搜刮来的银子,全准备用在寒州的各项开去上,没有一分是用在他自己的侈糜享乐上。
  这么一个人物,哪怕他脾气更加暴躁和蛮不讲理,更加的见钱眼开得六亲不认,阎焕仍必须承认自己内心对这个少年存着钦佩敬意。
  阎焕诚恳道:“小王爷也是极需要用钱,才会这般迫不得已。”
  周继戎一向脸皮厚嘴巴利,从来不惮与人争执对骂,但却很少被人用着体谅与了解的口气对他说,原来他也不过是迫不得已。
  这么多年来他张牙舞爪飞扬跋扈肆无忌惮地武装着自己,总一付老子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也不放在眼里的架势,此时这层外壳却像是被什么给轻轻的抓挠了一下,痒酥酥的十分熨帖。
  他觉得嘴里有些发干,心跳也跳得急促了一些,嘿嘿嘿干笑了两声,平时的嘴尖舌利也不知跑那儿去,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他恶声恶气地道:“老子就是贪财,银子白花花金子黄灿灿,比女人都可爱多了!老子哪里有什么迫不得已,你少在那儿伤春悲秋自以为是!”
  他这番外强中干不知被阎焕瞧出来没有,阎焕听完之后也没说什么,沉默了片刻之后轻声道:“是,小王爷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的语气里藏着温和的善意,却比直接反驳更令周继戎不自在。
  他哼一声,又静了一阵,突然问阎焕道:“你上过战场,应该是杀过人的吧?”
  虽然他问得奇怪,但阎焕还是回忆了一下那并不让人愉快的经历,如实道:“我十六岁跟了袁将军,两年之后才第一次杀人……”他想起眼前这人已然身经百战,却还不到自己那时候的年纪,声音慢慢轻了下来。
  周继戎却显然懒得有什么感怀身世坎坷的细腻心思,摆了摆手道:“你倒还算命好。寒州那地方一直不太平,老子十岁就骑马和匈奴人打战了。”他笑了笑,笑起来依旧是色如春花,神色却有些冰似的淡寞:“但老子第一次杀人,却是在那之前。”
  阎焕一怔,只得得周继戎用清冷无情的嗓音慢慢道:“那些年寒州穷困潦倒,有一次再遇上灾年,老百姓都吃不上饭,再没有粮食,很多人就要饿死了。我跟着程伯伯去向世族大户筹慕银钱粮食。程伯伯将好话都说尽了,保证等缓过了这一年便会加倍偿还,可这样还是没措到多少粮食银两。我记得那一次程伯伯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他那么铁骨铮铮的汉子,当时几乎都要跪下来求了,那人红光满面满身肥肉,气色比老子都还要好,可还是摇头,说是没有,不借。”
  “所谓士绅豪族就是有这么些人,徭役不用服,赋税也减免了,各种各样的好处都享受到了,可越发自私自利贪得无厌。”周继戎口气淡淡地道:“后来老子一刀劈了他,自然有没有都成了老子的,也就用不着借了。”
  这段插曲却是阎焕不知道的,周继戎说得轻描淡写,阎焕却听得极不是滋味,想来周继戎那时不过是九岁十岁的年纪。他回想起自己初次杀人,对方仍温热的血液溅在手上时惊心动魄的感受,由衷地怜悯道:“那时候你一定很害怕……”
  周继戎却摇头,用一付你莫名其妙的神色看着他:“杀该死的人,老子为什么要害怕?老子不管他们是舍不得银子还是欺负老子年纪还小,反正是各种的不听使唤。他们如此自私自利,不顾寒州大局百姓死活,敢在老子面前充横,老子就叫他们瞧瞧谁比谁更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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