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掩映下,说话的人正是匆匆赶过来的如意,许是深夜赶来的缘故,如意不仅衣衫披着寒露,整个人也露出了一种肃杀之气。
站着看热闹的沈钧最懂察言观色,立刻点头、摆摆手道,“如意公公、平安侍卫大人,你们两有什么话好好说,这里到底是河山阁,史书修缮很是麻烦,还望二位高抬贵手。”
待沈钧离开后,
平安看了如意一眼,并未开口,只是将手中的卷宗细细整理好之后,才转头看着如意,用探寻的眼光看着这个小太监。
“你昨天晚上去了哪里?”如意开口,“平安,主子事情忙起来、自己都忘记了要查探宁王的身世,你是主子的侍卫、贴身侍卫,正三品上的官职。”
“……”平安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如意一眼,“你想说什么。”
“昨日宫里有人遇刺。”
“刺的是卫奉国。”
言下,便是有刺杀的只要不是文以宁,便和他平安没有甚么关系的意味了。悟出了这层意思,如意忍了又忍,捏紧了拳头道:
“平安,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平安答,“也不想知道。”
“你——”如意面色一白,指着平安几乎要破口大骂。
可是平安却拿起了手中的一份卷宗来到了如意面前,看了看四下无人之后,一把将如意的手按下去:
“如意,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身负血海深仇,进宫、留在文以宁身边,只是为了报仇。”
如意一惊,细细一看平安的脸色,竟然如厉鬼一般可怕,如意心里咯噔一下,拉着平安的手问道:
“平安、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知道了杀你全家的人是谁?”
如意这话问得十分隐晦,其实从平安这几日的表现来看,如意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只是自己闷着、不想要说出来。
平日里从来不笑的平安,此刻听见如意这么问,竟然也笑了。平安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将如意整个人圈在怀中,从河山阁的窗口跳出去,施展轻功、也不知道是来到了哪一处宫殿的屋顶上。
平安拉着如意坐下来,“如意,在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
如意隐约猜到平安是要说身世的故事,可是看着外头渐渐变圆的月亮,如意不安地扯了扯平安的袖子道:
“平安,我听你说,可是——你能不能快一点,主子他不能等到十五。”
“……”平安皱眉,“十五?”
如意咬了咬嘴唇,终于豁出去一般、点点头道:
“是,十五,主子身上中了蛊。只可惜我离开苗疆太早,对蛊毒研习不深,不能立刻解了主子的蛊毒……”
☆、第四十四章
眼瞧着中秋将至,宫人们都忙碌起来。如意平日最爱热闹,每逢佳节人前人后必定有他忙碌的身影,这一日倒像是见了鬼,文以宁起来大半天,也没有瞧见如意半个影子。
虽然有些奇怪如意这几日的表现,看了看案几上的奏折,文以宁倒是想起了不久之前因为卫奉国的事情耽搁的案子——虽然刑部不了了之,但是那时候卫奉国有心帮助,自己在监侍馆当中听了个真切。
桓帝凌与枢和宁王凌与权两人的身世有异,且宁王愿以为了这个秘密去盗帝陵。足见软弱无力的和帝其实内底子里不知藏了多少事——
和帝一朝,章献皇后母家张家独大,嫡出的皇子只有凌与枢和凌与权两人。太子之争便在两个人之间开始:寻常人家、父母都宠小儿,到了皇家,却更爱长子。
偏偏在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上,和帝与章献皇后表现出了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和帝偏爱幼子凌与权,而章献皇后更喜欢长子凌与枢。或者该说、章献皇后并非更喜欢谁,因为凌与权在她的眼里根本算不上谈感情。
文以宁就记得小时候见过,冰天雪地里,大皇子凌与枢坐在章献皇后身边烤着火、吃着母亲亲手做的点心,而二皇子凌与权却跪在雪中冻成冰人,再三请求、都无法见母亲一面。
宁王打动干戈,虽说对外称作疑惑“他们两人之中必有一人不是皇室血脉”,但文以宁心里清楚:问题,一定不会出在凌与枢身上。
想必宁王也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会如此行动,冒天下之大不韪、不义不孝,盗窃帝陵。
细细回想那日在帝陵之中见到的场面,文以宁只觉奇怪,眉头深深紧锁,根本没有注意到卫奉国从床榻上起来、来到了他的身后。
“案牍劳形,”卫奉国开了口,“您这又是在为什么事情着急?”
说着,卫奉国就拿起了文以宁案前摊着的一份奏折,随意打量之后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事,您心里有事——”
文以宁感觉到双肩人握住,然后整个人被卫奉国转过去:
“是什么事——让您烦忧成这样?”
本想直接对着卫奉国说出自己的疑惑,在看见卫奉国的那一个瞬间,文以宁忽然眼前一亮,“对!卫奉国,你、你一定知道什么!你和芠太妃关系一直很不错,她的事情想必问你比问那些同她不亲近的宫人要更直接些。”
卫奉国没说话,只看着文以宁。
“和帝一朝的所有后妃之中,只有芠太妃同章献皇后交好,又和宁王关系紧密,她临死之前告诉我——她就算是死了,锦朝、我也保不了太久。”
“当时我们所有人都以为您是要保锦朝的平安的……”卫奉国回想起曾经的事情,只觉得五味杂陈,阴差阳错。
不过眼下情状也容不得卫奉国多想,他只能讲芠太妃无意中透露给他的消息细细地告诉文以宁。
文以宁一边听着,一边在案上将琐碎的线索都记录下来,点滴笔墨,文以宁之觉得仿佛看见了当年的“太子之争”:凌与枢并非一开始就对权力毫无渴望。
今日的午后天气一反往常有些闷热,外头一转眼变了天,恐怕是要来一场秋雨。文以宁盯着书案没有注意,卫奉国有些心疼,走过去为文以宁添了一盏灯。
正待文以宁感觉到光亮,抬头给卫奉国一个感激的笑容的时候,却正好有人从外面进来,此人见了文以宁和卫奉国两人也不拜,只款款笑着将两人一个打量:
“在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千岁大人讨杯喜酒呢。”
“沈……”卫奉国看了看四下确实没有什么外人伺候,只瞪了沈钧一眼,“老头你胡说什么。”
“哈哈哈哈——”沈钧满不在乎,大喇喇地来到了桌案前面对着文以宁夸张地一拱手,“太后主子才不会和我计较不是,若是和我计较了,岂非坐实了老头我的胡言乱语?”
文以宁抬头看了一眼沈钧,比卫奉国冷静很多,老神在在:
“沈大人今日来访,不知是有什么事吗?”
沈钧笑起来,冲着卫奉国努了努嘴,仿佛在说“你看、你家娘娘可比你冷静多了”,直到看见卫奉国皱起了眉头,沈钧见好就收,转头对着文以宁拜下道:
“这些日子里,主子身边的人在我那河山阁可真是将彰明一朝的卷宗给翻了个遍,也不知道主子你到底要找什么,河山阁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地方,但是每天都这么来一遭,我也受不住不是?”
“大人的意思,是想要我去河山阁看看?”
沈钧此人说话绕着弯儿,此时说的话面子上看着是抱怨,其实只是想要告诉他河山阁有东西可以看了,文以宁抬头看了沈钧一眼——
“我这就去看看,正好——我也有事情想要去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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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来到了河山阁,文以宁才明白为何沈钧会忙着过来找他了:原本去过了一次,沈钧是个十分注重收拾的人,书籍的摆放十分讲究。断不会出现如今这等状况——书籍散乱了一地,各种书卷翻开了就没有收拾。
文以宁看着那些翻开的卷宗,竟然都是彰明十一年的内容,很多关系着张家和章献皇后,张家和彰显皇后当年的覆灭和文太傅有撇不开的关系:文以宁有些不明白,为何这些卷宗会被找出来。
若是查探宁王的身世,又怎么会牵扯到前朝的政权斗争,难道宁王和张家有什么关系。
“也并非今日卷宗才是如此,”沈钧在身后一边收拾一边说,“以前几日,您身边的侍卫大人都来,主子您教导得好,所以都收拾得很好。只是昨日,突然成了这样……”
“突然?”
文以宁听着沈钧的弦外之音,皱眉转头看着沈钧——这件事情只怕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细细看了看地上散落的书卷,卷宗散落开来乱作一团,书柜上的书也乱糟糟的,只怕是平安和如意出了什么事情。
联想到这几日寿安殿中出事,平安都不在……文以宁的眉头皱得更紧,只转头问沈钧:
“那大人最后一次看见他们是什么时候?”
“约莫是昨日子时,您宫里的如意公公匆匆忙忙来了河山阁,然后老朽就没有见过他们了——他们是何时出来的,也不曾见到。”
文以宁回头看了一眼那洞开的窗户,再看着地上书卷散开的方向,叹了一口气道,“此事我已经明了,是我管教宫人不严,给大人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