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么不怕我在这里刺探了什么消息告诉他们?”
“你既然说是反间计和苦肉计,我不是曹操,没有那么多疑。”
“曹操是谁?”
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却引得卫奉国认真地追问,文以宁不由得好笑,双脚也已经十分舒服了,他不由收了膝盖抱着,将头枕在了抱着膝盖的手臂上:
“故事里的人物,被人写成了奸雄。性子多疑,就中了人的苦肉计罢了。《三国演义》,中原顶好的故事,你——没瞧过?”
卫奉国摇摇头,冲着文以宁朗朗一笑:
“听着是个有趣的故事,您若得空,什么时候同我讲讲吧。”
文以宁挑眉,看着卫奉国,心想你面子倒真够大的——当今世上,能让当朝太后给你讲故事的人,怕也只有你卫奉国一个了。
明知对方是这种目无尊上的人,文以宁却不生气,只偏了偏头道,“我乏了,公公你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便也早些去休息吧。”
卫奉国去却摇了摇头,直接给文以宁盖好了被子,然后就留在了殿内,“您好好睡,我陪着您。”
无法拒绝卫奉国的好意,文以宁只叹了一口气,合眼睡了。平日里都是如意在殿内守着自己,今日倒是借着这个由头,让如意和平安有机会独处了。
“主子怎么又信了他——真是的!”
如意被平安带下了屋顶,直跟着平安回平安的房间,平安没有拦着,一路上心事重重、若有所思的样子。
“喂、平安你怎么啦?!”如意跳起来狠狠地敲了平安一下,“怎么这些日子你总是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平安回神,冲着如意点点头,“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罢了。”
“……”如意瘪了瘪嘴,走过去从平安的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平安的腰,“又想起你惨死的爹娘啦?”
如意将头埋在了平安的背上,声音发出来都是闷闷的,平安竟然也叹了一口气,只将自己的手覆盖在如意的手上:
“别担心。”
如意闷着点点头,却不放开平安,只又加了一句:
“平安,你若是心里有事,一定要说出来,不要一个人闷着。”
平安“嗯”了一声点点头,却眯起眼睛看着外头渐渐变圆的月亮,八月十五就要到了——
按照锦朝旧制,每年中秋,宫里的老人都可外出会会家中亲人。十四、十五和十六三日,都是不必早朝的。宫里会举办家宴,邀请诸位王爷亲贵进宫,一同赏月。
宫里早早就准备了起来,贡进来的月饼也是一年比一年花样多。看着礼部和奏事处列来的单子,文以宁有心偷懒,趁着将如意支开去明光殿瞧瞧小皇帝的功夫,一转手,就将所有的东西都丢给了卫奉国。
卫奉国倒不觉得自己看这些有什么逾矩的,拿过来便帮文以宁处理得上下妥当。后来如意知道了,免不了大惊小怪咋呼上了好一阵。
午后,
文以宁难得偷闲,找来堕星台的星官下棋。可是这盘棋才落了一半,就有个御前侍卫来求见:
“太后主子,同心堂那边儿管事想请您过去一趟。”
听见“同心堂”三个字,文以宁神色一凛,片刻之后便笑了笑,冲着星官抱歉地笑了笑,便带着如意和平安往同心堂去了。
星官留在棋局面前,卫奉国还在一旁的书案上帮文以宁合计那些中秋宫宴的事情,冷不防星官开口说了一句话:
“老卫你就这么放心你媳妇儿去同心堂啊?”
卫奉国抬头看了星官一眼,摇头勾起嘴角,同心堂是舒太妃文氏的宫殿,文氏过世以后,里面的宫人都想尽了办法挪窝,唯有这个管事不走,文以宁记挂着对方,这有什么奇怪的。
“你当真放心?”星官却还是不放过卫奉国。
“我说星官大人,你要是当真有空,不如去管管在堕星台下迟迟不走的历朝历代冤死的老宫妃、老宫嫔们,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去和上元殿的法师们商量商量怎么度化律国那个惨死、还下了诅咒的风皇后。”
卫奉国一边说,一边整理好了所有的案牍,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
“别提了,”星官听见卫奉国这么说,一脸惧怕地后退了好几步,“老卫你这人怎么这样呢?我是好心提醒你,你当真以为皇帝死了你就万事大吉了吗?”
卫奉国一愣,收起了严肃的表情看着星官。
星官却转过头去,执了袖子掩面道,“可怜我堂堂星官,竟然沦落到要日夜陪着一群老女人的冤魂打麻将的下场,唉……”
“等等,星官大人你刚刚说什么——”卫奉国一个箭步冲上来将星官拉住,星官却在卫奉国触及的那一个瞬间变成了虚无,转眼又出现在了殿外。
只遥遥留下一句话给卫奉国:
“老卫啊,不是我多嘴,太后主子的心里啊——可一直都惦记着一个人呢。”
“……”
卫奉国只沉默了半晌,就匆匆忙忙地从寿安殿中追了出去,却没有看见躲在寿安殿外小道上偷笑的星官。
同心堂在西后六宫之中,算是最靠近寿安殿的了。文以宁只带着如意和平安进去,让随行的宫人和轿夫们都候在了外头。
虽然消息封锁得紧,可是同心堂的这一位主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宫里多少都有人知道。好好的一座宫殿,也弄得十分荒凉阴森。
文以宁往前走着,半道上蹿出一条小蛇来,幸亏平安手快,抽了佩剑将小蛇斩成了两段,这才没有伤着。
经此一遭,文以宁定了定神,再往前走的时候,却看着如意一点不害怕的样子,文以宁便随口一问:
“如意你好像不大怕蛇?”
“主子,我自小就不怕的,什么蛇啊、虫子啊我都不怕!”如意笑嘻嘻的。
文以宁点点头倒是没有多想,直接推开了同心堂大殿内的门——
殿内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将领,披甲散发、白袍覆身,他背对着殿门口,见文以宁他们进来,也不拜,就只长叹一声。
“竟真是你……”文以宁先开了口,只将如意和平安吩咐去了殿外,这才合上了大殿的门,看着那个站着的人。
“十年了,陈兄也终于肯回来看看了吗。”
“舒窈死了,”陈姓的将领转头过来,竟是一双眼布满血丝、满目的沧桑憔悴,“文以宁,你妹妹死了,你却还有心情和我叙旧?”
看着对方那样子,文以宁也不怕,只是走到了桌边坐下:
“十年未见,陈兄相对我说的话——只有这些吗?”
那人瞧着文以宁,而文以宁甚至动手给他们两人一人倒了一杯茶,对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深吸了一口气,陈姓的将军坐了下来,想喝一口茶,端起来又没了心情,于是一把甩了茶碗,指着文以宁:
“你竟还是如此冷血无情!舒窈小时候怎么待你的,就连你不知廉耻去当什么太子妃,她都说要陪着你!文家就只剩下你们两个人,她是你唯一的妹妹——你怎么能、能这么无动于衷?”
被人指着鼻子骂,文以宁自然不是头一遭,只是被对方这么指着,他没由来一肚子的火,冷笑一声、文以宁干脆也站了起来,一把挥开对方的手:
“别摆出这幅高高在上圣人的样子,陈辉,你如果真的要怪——怎么不怪你自己当初没本事,你若真的看不惯我待舒窈的样子,你大可以在十年前就带她走!”
听见了这个名字,门外匆匆赶来、却被如意和平安拦下的卫奉国一惊,同样惊讶的自然还有如意和平安。
陈辉,陈家独子,锦朝最年轻的将军,却是最重要的将军,官拜一品中、封镇北大将军,是朝中最重要的武职。
民间,又因他和他的部下作战的时候,按照他们家的规矩着白袍,跟着叫他“白袍将军”。
陈辉,竟是文以宁的旧识?
而十年前,凌与枢攻下戎狄的大戎国,岂非就是靠着这个一门之隔的陈辉、还有白袍军的力量?
卫奉国站在门外,想要进去的心,忽然怯了一步:若是诚如星官所言……
“呯——”
正在卫奉国天人交战的时候,殿内却传来了一声巨响,门外三人怕文以宁出事,连忙推开门进去,却只看见了陈辉将军掀翻了整张桌子,茶水泼洒了一地,瓷片碎开来。
而文以宁却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陈辉。
陈辉此刻愤怒和悲伤的表情揉成一团,显在脸上十分狰狞,看着殿外进来了人,他也知道说不下去了,只寒声道:
“以宁。”
“你已经贵为太后,舒窈是怎么死的,你若想查,自然能查到——”
陈辉说着,只看了看如意、平安和卫奉国三人,叹了一声,便往外走去,临到了门口了,他复停下脚步,补完了方才他没有说完的话:
“你不查,只说明一件事。”
“说明,你与舒窈的死有关系。”
这句话一说出来,文以宁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崩塌,眼中竟是被伤害的不知所措的痛苦。
“陈将……”卫奉国一愣,连忙开口想要追上去解释,虽然不明白文以宁和陈辉之间的关系,可是只看见文以宁眼中那受伤的表情,卫奉国便不忍心。